徐溪山就站在一旁,这么看着那少年前前后后、尽心尽力地服侍着那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闻到饭菜的香味,徐溪山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也是一顿没吃啊!
那人吃完饭就回去躺下了,又开始“闭目养神”,除了吃饭,嘴皮子动都没动一下。少年收拾好食盒,只回头看了一眼徐溪山,眼神示意他跟上。
徐溪山不明所以,少年就强硬地把他拉了出来,徐溪山这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站到院子里,他见那少年捏了个诀,问道:“你要干嘛?”
少年看他一眼,道:“明日起,我就不能伺候少爷吃饭了,得你来。”
“啥?我?这位朋友,你有没有搞错,我不是来应聘当保姆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还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呢!只是、只是......”
徐溪山不耐烦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明日,就不是少爷的贴身侍从了!然后,少爷身边就一个帮扶他的人都没了!”少爷语气有点急。
“你一口一个少爷,至少得是豪门大家族了吧,佣人都抽不出来给这位一个?”徐溪山疑惑。
“你以为那么容易!少爷身边,除了我,一直都是没人的。”少年声音越说越低。
许是他的情绪太难过,也没管得上眼前的人可不可以信赖了,或许是觉得徐溪山跑不掉......不管是哪种情况,从他零零散散的对话中,徐溪山才拼凑出来。
这个少年,叫于清,那位少爷,也是这场婚事的另一位主角,叫沈明庭。
于清说,沈明庭之前是整个江南一带最年轻的天才除妖师,十四岁结丹,十六岁出师。可也就在出师的两年后,捉妖时,他被妖打伤,自此,成了个残废,就这样整整卧床了一年。下床走一次路,都得缓好几个时辰。
本来,江湖上都传言沈家的下一任家主是他,可自从他卧病在床,曾经身边围绕着的所有人,便都作鸟兽飞散了,曾经门庭若市的宅院,如今已门可罗雀。光风霁月、惊才艳艳的少年天才,就这样变成了一个连围观者都没有的废人。只有于清,一直不离不弃地跟着他,每日做好了饭便及时送来,服侍沈明庭日常生活起居。可后来,随着于清年龄的增长、天赋的显现,沈明庭的父亲,也即现任沈家家主沈璟,便逐渐将他抽调到捉妖前线,这样一来,他能来服侍沈明庭的日子,便大大减少了。所谓的“儿媳妇”进来以后,就更没必要再让于清插手了。
“其实少爷曾经辟过谷的,本是不用吃饭的,”于清顿了顿,“但是,如果每天没有一点热气,少爷的日子,便真是一点活人味的没了。”
“他娘呢?他没有兄弟姐妹的吗?”
“有,少爷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但他们都是特别厉害的捉妖师,都太忙了,与少爷......鲜有往来。”于清低声道。
徐溪山一直默默听着,原来,这沈明庭虽然被叫一声“少爷”,可却爹不疼妈不爱。
他没想到沈明庭居然那么年轻就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想起在屋内时沈明庭似乎无法聚焦的空洞眼神,那怎么会是一个正年轻的人该有的呢?这沈璟,一看就是被封建味熏入味儿了,这沈明庭废了,接二连三的“耀祖”就都蹦出来了,把儿媳妇儿当仆人用呢。徐溪山想,如若真是个女子嫁过来,还指不定要受多少婆家的委屈。
徐溪山突然回忆了一下他自己十九岁在干什么,时间太久,只模糊记得那时候很纯粹,很快乐,唯一的痛苦,大概就是专业课重修了两次,担心延毕。
但那点痛苦,真的不能相提并论,也无法比较。
“但是,但是,大小姐,是真心希望少爷能过得好,这门婚事,还是她极力向老爷提出来的。她希望家里来个人,给少爷做个伴儿。她说她觉得易家的小姐不错,于是就向易大人提亲了。”
徐溪山默默在心头回应:抱歉,属实是没看出来。
或许真的是姐弟情深,但是如果真的在乎,又怎会不顾两个人的心意,搞如此的盲婚哑嫁?
于清稀稀拉拉地说了一大堆,徐溪山总结出来就是,明天起,这个宅子就他和沈明庭两个人了。
徐溪山有些无奈道:“你们到底是娶了个小姐,还是找了个保姆?”
于清抬头瞪他一眼:“你又不是女的......”
“这是重点吗?我......”
这时,于清左手手腕上的法器闪出了一阵一阵红色的光芒,于清收回刚刚外露的情绪,脸色一变,道:“我得走了。”说罢,他递给徐溪山一个玉佩,“这是府上的通行令,你拿着。”
徐溪山赶忙接过,心中一喜:“这下可以跑了!”
于清像是料到了他的想法,补充道:“这只是在少爷院中能自由出行的令牌,府上的其他地方有其他禁制,大门更是需要专属的令牌才能出去。”
徐溪山:......
这宅邸之中,彼此之间,居然都是不互通的?还得划分出各式各样的禁制?一个大家庭,居然能防范彼此到这种地步么?
“总之、总之,你自己好好在这儿呆着吧,少爷是很需要人陪的!”话音刚落,一闪眼,于清已经御剑而去,空气中留下一道黑色的剑影。
徐溪山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见过的御剑飞行,居然就是那样的,但徐溪山除了稍受震撼以外,却也没觉得多惊艳。
可能实在是御剑的人刚刚说过的话让他非常不爽,连带着看着他确实还不错的脸,都是一股莫名其妙的鬼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
徐溪山嘀嘀咕咕道:道德绑架谁呢,你家少爷需要人陪,还就非得是我?凭啥?两眼一睁,就遇见一群神经冲冲的法制咖,我自己都还没找人安慰呢。
手上的玉佩正散发着盈盈微光,他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对自己道:“我只是好奇,我就是试试。”
他慢慢挪步朝着刚刚被弹回来的出口处走去,这次走近了,他就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外面试探,直到鞋尖毫无阻碍地越过了那道空气墙。
徐溪山害怕又被弹回去的心这回终于放下了。
庭院里现在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站在那里,不由得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
逃?那通行玉令是有用的,于清没骗他,也就说明,大门他可能真的出不去;不逃?他才不会信嫁进来只是陪那少爷解闷那么简单,真正要干什么......
徐溪山思及此处,在院子里找了块坚硬的石头。他心头叹了口气,对自己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指划了个伤口,血液顿时汩汩流出。
他不顾伤口,只竖着那只手指,从他所站立的地方走起,穿越结界,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了通行玉令过不去的地方,手指的血都快要凝住了,徐溪山才停下。
不管是身边的环境还是他受伤的地方,或者是他的血液,都毫无反应。
“奇怪......”徐溪山皱着眉头,“血液在这儿没有反应,那到底是把我绑过来干什么?”
刚刚这么一试,徐溪山也大致摸清了沈明庭所住的地方的范围,沈明庭的院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类生活起居的地方倒是齐全。徐溪山刚好经过了厨房,看见了于清剩下的食材,简单下了碗面。
徐溪山厨艺十分一般,自己都嫌弃那碗只有葱花和盐巴的清汤挂面,随便将就着吃了几口,细细思索着自己还有没有没试过的地方。
突然,他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一个自己确实还没去过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关键的地方——沈明庭的卧房。
刚刚他一直在房外跟于清说话,说完了就出了院子,根本没想过回头再看一眼。
如果他的血液,靠近了沈明庭本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草草吃完了面,一路小跑着回到了那扇房门前。
徐溪山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心道: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反应,那自己应该怎么办?跑不出去,就一直呆在这里等死吗?
徐溪山突然怯了,他怕自己真试出了什么,如果不打开这扇门,或许他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不打开就好了。不管结果的好坏,都不接受。
直到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心里一横,大不了打一架,打伤了自己再想法子跑出去,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卧床不起的小弟弟吗?
于是,他“啪”一声推开了那扇木门。
与上次进来不同,这次,他的目光直接被床上的人吸住了。
沈明庭与他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他就那么一直躺在那里,什么动静、反应,都没有,完全看不出,一年前,这还是于清口中的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天才。
徐溪山本来进来的时候气势很足,看见眼前那一幕,却又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朝床边走去。
他手上的伤口刚刚被重新破开,此刻流着殷红的鲜血,他就这么举着手站在沈明庭旁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一秒、两秒、一分钟、一分半......
徐溪山在心里数着时间,而不知道是应了他心里的哪种猜测,沈明庭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腔,昭示着此人还有呼吸,是个活生生的人。
徐溪山心里莫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他突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这个人,好像用不到自己的鲜血。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嫁进来干嘛,但是徐溪山却莫名觉得,自己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心情一松,人的注意力就能跑偏,他默默盯着沈明庭,心里想的全是于清刚刚谈论到他时那夸张的描述。
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神采奕奕,这些从于清口中溢出的赞美之词,徐溪山真的很难把它们和眼前这个病秧子联系起来。倒是于清说的翩翩少年,徐溪山这下倒是瞧出点端倪。
就算现在面色死灰,病气缠身,徐溪山还是看得出来,这个人,实在是太年轻,面容十分青涩,喉结都似乎还在发育,一双眼睛虽然眼神淡漠,但依稀能瞧见往日的神采。
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徐溪山绞尽脑汁,最后他没多少墨水的肚子里终于还是蹦出了四个字,明眸皓齿!
等等,眼睛?!
沈明庭不是在睡觉吗?他什么时候睁开的?!
徐溪山猛然回神,还未等他作出反应,一听就十分沙哑,像许久没有润滑过的老旧零件一样的声音响起:“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