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沈明庭冷冷道。
徐溪山倏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咚地一下跌了回去。没想到偷看还被别人逮了个正着,他移开目光,抠了抠脸。
“那个,你好啊,我叫徐溪山,今天,额,因为一些原因,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你们家。”徐溪山思索半天,最后选择以自我介绍来开启话题。他刚刚都给自己开门让自己进来避雨了,应该还是挺友善的吧,应该不会让自己的话掉在地上的,吧。
可这沈明庭确实没有如他所愿,就这么默默看着他,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徐溪山绞尽脑汁,又开口:“额,虽然吧,名义上,我是‘嫁’进来,但是你放心啊小兄弟,我是直男的,我对男的不感兴趣,我进来,完全是意外,你别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沈明庭根本一句话都不接,徐溪山觉得自己好像在唱独角戏。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算他不害怕跟陌生人搭腔,但没有回应的搭腔,徐溪山还是遭不住,他还没社牛到这个地步。
空气重新恢复了安静,徐溪山只好另找其他事来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他的手机、电脑、枯燥的文献,就算是让他立马回去做实验!开组会!上班!徐溪山都觉得自己一万个愿意,因为实在不会有比现在更无聊又磨人的时刻了!
算了,算了,开组会还是算了,徐溪山默默在心头呸了三声,生怕自己一语成谶。
他从屋内走到屋外,又从屋外走到屋内,打量着这方寸天地。沈明庭像是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对他的行动没有发表过任何一句意见。
待走到房屋的角落,徐溪山突然惊讶地发现,这本是靠墙摆放的屏风后面,居然还有一个空间,里面摆了一个巨大的架子。
徐溪山实在是人文科苦手,说不出这种架子的学名,他只觉得像个大书架。
上面摆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徐溪山一一扫过去,颇觉有趣。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最底下那一层,摆着一把明亮澄净的长剑。他好奇地凑近去看了看。
这时,沈明庭的声音传来:“你在看什么?”
徐溪山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入迷,没发觉自己在别人家四处打量的行为实在有些唐突无礼。
他赶紧走出来,沈明庭看着他出来的方向,面色竟产生了一丝波动,语气也没有那么毫无波澜,染上了一丝情绪:“谁让你看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的,我不知道那里不能去,你没说过啊。”徐溪山道。
沈明庭微蹙着眉头,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徐溪山等着他的发落,可过了好一会儿,沈明庭都没有再说话,只似叹气般说了一句:“算了。”然后又闭上了眼。
徐溪山:......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徐溪山抱手走到窗边,支起架子,一缕阳光从窗棂照射进来。他突然问道:“我有点好奇想问一下你哦,你一直在屋里,是怎么知道要下雨的?”
沈明庭还是没有回答。
徐溪山有些无奈:“朋友,这么大块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你都不觉得无聊吗?”
见他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徐溪山本来都做好准备沈明庭不再接话的,谁知话音刚落,本来神色淡漠的人却有了反应。
沈明庭望向他,答道:“腿。”
“什么?腿?”徐溪山略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少爷伤得最重的地方就是腿,刚受伤的时候,根本走不动路,后来稍微好点了,但是走一次都要缓好几个时辰。”于清的话浮现在耳边。
他突然懂了,道:“你是......腿伤?一下雨就会疼吗?”
“嗯。”
徐溪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看样子,沈明庭是因为腿痛,感应到了要下雨,强撑着腿伤来给他开门,走一段路,就要躺床上歇半天,而自己却还偷偷给他取了“鬼兄”、“躺平兄”此类将别人的痛苦戏谑玩弄的外号。
徐溪山哽了哽喉咙,道:“那还真是......不容易。”
“这只是我的日常生活,没什么不容易。”沈明庭平静道。
这是徐溪山听过的沈明庭说的最长的话,嗓音还是有点干涩,但开口之后,却听得出来原本的磁性低沉。他没来得及做过多思考,问道:“真的吗?”
这回沈明庭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嗯。”
徐溪山只望着他。
“日常生活”,四个字,稀松平常、轻飘飘,但这真的代表他接受了吗?徐溪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沉默。
他想到了那把剑。
那架子的其他几层都有一层薄灰,但有剑的这一层,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是经常有人来擦拭打扫,看得出有人对它的在意与珍视。
一个少年天才,曾经或许能御剑飞行一日三万里,现在却只能蜗居在这一方小屋寸步难移。徐溪山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他甚至想象不出这种落差,也说不出“没事”这种词语。
徐溪山走到他身边坐下,道:“沈明庭。”
被叫到了名字,沈明庭微微抬眸。
“虽然我俩的见面,实在是太猎奇,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不是说好的嫁进来的是个黄花大闺女吗怎么就成了一壮硕大汉’这种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就连我也觉得十分震撼且懵逼,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在这里来了是在干嘛,怎么就突然‘哲学’起来了。”徐溪山叹了口气。
“不过吧,相逢是缘,虽然我俩注定不可能成为那叫什么,伉俪?对,啊,伉俪,但是,你人挺好,咱俩说不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徐溪山说,“这么大个地儿,又没个其他人,你那小跟班儿明天就不来了,我也跑不出去,咱俩可算是‘相依为命’了。有个人聊天解闷,那不也挺好,你说是吧。”
沈明庭安静地听着他的话,中途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词汇,上下扫了他一眼,但徐溪山说得正投入,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徐溪山情绪饱满地说完这一段,等着沈明庭的回应。他不由得脑补到,万一这么真情实意,这小兄弟被感动哭了怎么办,他没安慰人的经验啊,不会越哄哭得越凶吧......
还没等他的思维跑得更偏,一道冰冷冷的声音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想入非非”。
“不用。”
徐溪山:......
他真是出离无语了。
自己真情实感想调动下他情绪,怎么还好心当驴肝肺不领情呢?
被拒绝的感受实在是太尴尬,徐溪山石化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开口:“诶不是你——”
“你是在同情我么?”沈明庭看着他。
“我最讨厌别人同情我,收起你想拯救别人的无处安放的同情心。”
“我不需要朋友。”
三句话,一键三连,字字戳心,被说中了心思的徐溪山顿时把要说出口的反驳话语转换成了一阵心理活动,硬生生给压下去了。
“你......”徐溪山“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看见沈明庭明显抗拒的神情,最终败下阵来,劝慰自己,还是不要去热脸贴冷屁股了。
一直到了晚上,两人都这样保持着互不干扰的静默。
直到徐溪山连打了三个哈欠,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今晚睡哪儿?
屋内只有一张床,他刚刚没管沈明庭的意见,又去屋内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多余的棉絮铺盖,只有几张换洗被褥。
徐溪山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跟沈明庭挤挤的可能性,但是立马否决了。
都是两个大男人,没啥不好意思的,自己大学的时候跟室友一起光着腚进澡堂子都再正常不过。
但是,徐溪山略带鄙视地想,自己才不要去触沈明庭的霉头。
于是乎,他就这么把褥子垫了几层铺在地上,随便将就着睡了。还好现在已经是春天,没有太冷,徐溪山平时一个大男人糙惯了,只要有睡的就行。
可那是现代的徐溪山。
在他不知道翻来覆去了多少次后,徐溪山终于烦躁地坐了起来。
原主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弱,跟个豌豆公主一样,一躺下就觉得硌得浑身骨头疼,还有丝丝凉意浸入他的背部,把他冰得根本睡不着。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基本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徐溪山悲催地仰天,发出一阵无声的长啸。
他不由得望向那张大床,宽敞、厚实,看起来十分令人心旷神怡,如果忽略床上那位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和十分刺眼的红铺盖的话,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徐溪山突然发觉,沈明庭平躺在床上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他是不是一次都没翻过身、换过姿势?
一旦察觉到这一点,徐溪山脑海中就控制不住地回忆起来。
吃饭时,于清把他扶起来背靠在床头上,似乎他动一下身子都很是吃力,坐起来后喘了好一会儿;吃完饭,躺回去,中途徐溪山跟他搭话,他一直就那样平躺着,只动眼睛、嘴巴,只呼吸,其余时候,竟是连翻身都没翻过。
徐溪山平时躺个十几分钟就得换个姿势,不然腰酸背痛。沈明庭从天亮躺到天黑,又要从天黑躺到天亮,本就半身不遂了,这样一动不动,不知该有多不舒服。
是他不想动,还是不能动?
答案在徐溪山心中已经显而易见。
徐溪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没办法,徐溪山边走边想,谁叫他人实在是太好了,连更年期的导师、不懂科学的傻缺还有青春期孤僻少年的所作所为都能忍受,徐溪山觉得自己简直是佛祖转世,怕不是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了。
沈明庭安静地闭着眼,似乎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
徐溪山慢慢地将手伸出来,在离他肩膀的布料还有几寸时,沈明庭就已经立刻睁开了眼,厉声道:“你干什么!”
“别用我好像在非礼你的语气说话,放心,兄弟。我就是看你一天没动了,帮你翻个身。”既然人醒了,徐溪山就没再收着动作,利落地掀开被子,把沈明庭的肩膀和腰紧紧握住,把他往侧面推。
“你!”沈明庭急道。
“不是,你咋看起来骨瘦如柴的,实际这么重呢。”徐溪山吃力地把沈明庭推成了一个侧躺的姿势,再给他盖上被子,拍拍手,“行了,你安心......”
“我让你碰我了吗?”沈明庭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情绪饱满。
“不是,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你以为我想碰你吗?”徐溪山火气也上来了。
他这几天的火气一直都压着呢,就等个爆发的契机,如果沈明庭把话又接回来,他不介意好好掰扯掰扯。
只见沈明庭双目圆睁,嘴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话就要喷涌而出,徐溪山就等着呢,但是等着等着,沈明庭的神色却慢慢恢复了正常,最后又回到了今下午那张神色淡漠的脸。
已经打好腹稿却如同看了一场川剧变脸的徐溪山:?
古代的青春期小孩儿情绪管理能力都这么厉害了?
沈明庭淡淡瞥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又把那眼睛用眼皮给挡上了。留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没喷出来的徐溪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地铺上,莫名其妙地盖上了被子,又莫名其妙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