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一夜再启程,众人精气神已经恢复大半,生龙活虎。
原本华纪使者是不被允许进入普桑国的,但念在普桑举行丧事上,娄卿旻便借着拜别太后的缘由,名正言顺地与新嫁娘入了普桑国最中心的繁华都城——鹤扬城。
车队抵达鹤扬城时,已是申时。
浩大声势的车队近乎吸引了全城百姓的目光。原本麻木的众人在见到这座华贵靡丽的车轿时,纷纷驻足盯着看。銮铃随风响动,薄纱微微掀起,轿中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将众人的好奇心全部拉去。
他们大声欢呼着,推搡着站到道路最前端,想要一睹华纪公主的芳容。
只可惜,全都落了空。
鹤扬城与燕国、华纪的王城有天差地别。
不同于中原其余二国的规矩与压抑,普桑国到处可见杆栏式小阁楼,一层作为支撑,众人都只住第二层,倒是比华纪与燕国那样死板的建筑显得更随性、更自由。
普桑国周围林木茂盛,气候湿润多雨,鹤扬城的建筑大多数由木材而制成。
黑色与朱红搭配在一处,尽显国之气派宏伟,给人一种阴阳调和,互相搭配融合的感觉。
新娘新郎行合卺之礼前,新嫁娘与媵妾们原本是要被安排在城中驿馆避嫌的,可此次是普桑专程将和亲提前,朝颜便被安排到了王宫偏殿,最近的宫殿便是太子所居东宫,侍人带了王命,令朝颜与太子婚前好好培养感情。
而除她之外,其余送亲使者只能住在城中驿馆。
朝颜被迫与娄卿旻羽堇等人分开。
好在还有陈诗几位媵妾,便不那么孤独。
朝颜一路走过前世曾住过许久的宫殿,心中宁静的湖水渐渐泛起涟漪,往事浮现在眼前,再回想那时经历过的苦难与悲痛,发觉已经淡忘许多。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即将到来的日子,朝颜便直接迎难而上,主动接招。
可她并不认为眼前平静如常的王宫是她日后的家。
相反她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步走上她该走的路,必要时拉母国华纪一把。
连着行了半个月路,颠簸的车架与疯马之事,朝颜已经疲惫不堪,在偏殿与槐夏一同收拾好行囊后,便准备躺下休息,哪知却收到普桑国君的王命。
国君邀华纪众人去鹤扬城外一处离宫参加接风夜宴。
本以为普桑因太后之事不会再办夜宴,却不想此等情形下他们也未失礼数,还专程设宴款待华纪使者与未来太子妃。
见状朝颜便点头接下邀约。
*
时间流逝,暮色苍茫,月上梢头。
朝颜与几位媵妾乘车抵达离宫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太后已逝,举国上下都在奔丧,朝颜特意换下繁琐的嫁衣,穿了一件颜色雅致的朴素长裙,挽了个极其简单的椎髻,带了条素色丝带,丝带随风飘起,将她整个人都衬托得清秀又不失美丽。
宴席设在鹤扬城数十里开外的平原湖泊边上,是座极其宏伟的离宫,高台足足有十丈高。光是登上高台,便要休息三次。
传言这是衡煜登位后,召集百工,流亡无地的百姓与奴隶一齐为他修建的专供玩乐的地方。
除此之外,朝颜先前更是听闻此宫设有层台、大大小小十个殿堂、数百间寝室、更有几个普桑国极为重要的府库和武器库、主街上的作坊、与湖边临近岸边修建的码头。
朝颜前世嫁到普桑后便一直身居鹤扬城的王宫,并未去过章华台,只是在众人口中听说过。衡无倡很不喜他父王留下的这座高台,便叫人将其封闭圈为禁地,不许任何人出入。
今日也算是借了衡煜的光,正好见识一下中原第一台的宏伟之处。
直至朝颜登台时三步一歇息,抬眸望见面前还有很远的石阶,她才真正明白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一切都未曾夸大其词,甚至眼前所见贝阙珠宫比旁人口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颜与媵妾姐妹们气喘吁吁登上高台,刚喘了口气,便被守着的侍人引到众人聚集的天王殿,穿过亭台柱廊,风亭水榭,天色渐晚,一路上可见阑珊灯火与隐在暗处的石山流水,一副山水画就这样映在模糊的夜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华纪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未嫁女不得在外男面前露出真容,朝颜便领着一众媵妾带着遮面,跟着侍人一同徐徐而行,不到半刻便赶到离宫正殿。
她们十分有序地迈入殿门,众人打量的目光在她们进门时便很有默契地扫了过来。
朝颜行至一半才发现娄卿旻等人早早到了,此刻已入座。
二人相视一眼,眸中含着浅笑,盯着男子深似旋涡的眸光看了几眼,朝颜原本躁动不安的心逐渐稳了下来。
“你便是华纪嫡公主,朝颜?”
刚走到大殿中央行过礼,便听到高台上男人略带威严的雄厚嗓音,朝颜听后垂首,清淡的嗓音像是玉石敲地般脆生生的,透过大殿传入每个人耳中:“是,国君。”
高台上的男人一袭宽袍大袖,玄黄相间,坐姿极其霸气。
他勾勾唇,向朝颜身后几位媵妾身上一一看过去,虽看不清容貌,但气质却是一眼便能感知到。
衡煜黝黑的瞳孔落到朝颜身后气质颇为出众的陈诗身上,疑惑问:“身后这位白裙女子是?”
“回国君,这位是我华纪护国大将军陈营的独女。父母已不在人世,外臣念在她孤苦伶仃一人无依无靠,便带她一同来普桑见见大国的繁盛。”
没人不喜欢听好听的话,衡煜亦是。
话毕,衡煜登时喜笑颜开,后忍不住点头夸赞:“不错不错,华纪国君果然教导了一个好公主!”
而后重重拍手,对大殿其余人道:“你们华纪盛出美人亦是名不虚传啊,瞧瞧这几位,不见容貌,从身姿与气质上也能看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如此看来我儿倒显得配不上公主殿下了!”
朝颜应和着:“国君谬赞,见国君如此器宇轩昂,想必太子殿下也气度不凡。”
她此话不掺半点假,毕竟她见过衡无倡那俊美邪气的模样,总归一个爹,爹又是爱美色之人,想必衡宿也不会差到哪里。
衡煜盯着朝颜满目赞赏,而后又对台下的女子众人上下打量一番,视线定格在她们腰间,忽然开口:“美则美,美中却有一丝不足。”
衡煜喜爱女子将专属女子的特性全部摆在明面上,譬如要求举国上下适龄女子全部身着勾勒出细细腰身的衣物,更要用细长的璎珞链围成一圈,更显妖娆身姿。
看见她们身穿华纪宽大的裙袍,便觉得众女姿色被浪费了。
他正襟危坐,轻轻启唇,隐喻地说:“既入了我普桑,日后便要尽快熟悉我们国家的风俗习惯,亦要遵循普桑国的规矩,穿普桑的衣物。”
“回国君,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外臣毕竟是刚入王城,待了解了普桑风俗规矩后,不太过分的,外臣等可以接受并试着遵守。”
虽说初来乍到要给足国君面子,但朝颜好歹也是大国公主,气势方面自是不能输得彻底,还是需要提前立威。
衡煜听完此话后不禁挑眉,嗤笑着:“倒是个有个性的。”
与衡泱泱信中所言有些相似,确实应谨慎对待。
寒暄的话说完,衡煜安置好各个女眷的座位,刚想唤人开宴,他想起什么打量四周一番,没找到想见之人,登时起了怒意。
他眉眼瞥向身侧阉人,语气凌厉:“太子现在何处?”
阉人急速小跑到他身侧,弯腰低头,瑟缩着禀报:“殿下在赶来的路上,就快要到了。”说完还擦了擦额上淌下来的汗。
又等了一刻,就在衡煜不耐烦之时,侍人才禀报太子来了。
与其余国人一样,少年身着一袭玄色深衣长袍,头戴一顶墨色玄冠,腰间系着丝织纯白革带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气喘吁吁地迈进殿门行至高台处最低处,对宝座上的男人俯身行了一礼。
高台处的衡煜面上明显不悦,心道他一个太子竟比自己来的还要晚,怒气涌上来,他忽的双眸瞪大,严厉呵斥:“初次见面便迟到,孤给你找的太傅就是这样教你待客之道的?”
他虽不喜华纪那些文绉绉的礼节礼数,但也不能让华纪使者看了普桑笑话。
眸子转到台下娄卿旻身上,衡煜不耐烦道:“若太子再如此放肆,不知轻重,孤便让华纪国鼎鼎有名的娄少傅娄大人亲自教导你!”
衡宿被父王吼得浑身一激灵,原本带着薄汗的面额上瞬间便红了一个度。
想到自己心心心念念的朝颜公主在一侧听着,他的耳尖已经发烫,似在滴血,心底倍受煎熬,也不敢去寻朝颜在何处。
“好了王上,莫要生气,公主还在呢!”一侧模样温婉贤淑的王后提醒他道。
衡煜今日是丝毫不给衡宿面子,当众如此批评,甚至还拿出旁人对比,此事传出去定会惹万人耻笑。
台下的朝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无奈扶额,垂眸盯着桌案上的菜肴,一想到自己要嫁给此人,便有些头疼。
心道难怪前世衡无倡可以那样顺利谋反篡位,眼前少年如此呆愣,像个没长大的孩童,就算在父母庇佑下登上王位也守不了多久。
与当今普桑王对比,怕是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太子衡宿都只继承了衡煜几分英俊的容貌,与衡无倡那双富有心计的眼睛不同,他眉毛浓密有序,瞳孔深黑而有神,举手投足间充斥着少年气息。
普桑国国君看着不苟言笑,威风凛凛,居然会生下性子如此不同的两位公子。
这或许与他娶的差别巨大的两位夫人有关。
朝颜正思索着,衡宿已经开口认错:“父王莫要生气,今日不知是手下哪个不长眼的将我太子府的的马全部喂了泻药,这才来晚。”
泻药,迟来,还真是巧。
“退下去吧!”
宴席已开,朝颜环顾四周,却未能见到那人。
今日好歹也是国宴,他不在,周围也无人道出这个疑问,好似一切都是寻常。
朝颜忍不住好奇,日后高高在上的王,如今却不被人重视,他到底是经受了多少磨难才爬上那个位置的?
但好奇归好奇,若衡无倡敢对她不利,她自是不会怜惜他。
……
宴会结束后,朝颜便没有旁的事便主动告辞回去。
来送亲的使者不能待太久,娄卿旻便想着法子找借口说奉国君之命,亲眼看过公主拜堂后才会离开,顺便与白率先生商讨盟约之事这才又拖了几日。
粮种在公主启程来普桑之日便已如约被运送到华纪,国君朝穆亦是暗地派人将种子送至稷粮城,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大半。
两国彼此各有所图谋,如今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盟约就此达成。
自那日朝颜在和亲之路差点遇险,娄卿旻便又从不远的燕国调了几位精兵暗卫埋伏在隐秘之处。羽堇亦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朝颜,生怕那样危险之事再次发生。
朝颜疑惑的是,自打入了普桑,衡无倡也未再次出现过。
反观太子衡宿,在晚宴上见过她一面后,便日思夜想,仿佛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整日除去上朝觐见便是来东宫旁边的偏殿寻朝颜,见她一面,为的就是与她多说几句话。
可惜朝颜心思不在衡宿身上,一心安排羽堇调查迎亲日疯马之事,故而每次都是草草相谈几句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将人赶走了。
自古以来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朝颜越拒绝衡宿,衡宿便越乐在其中,日复一日,越挫越勇,日日来此邀约,日日不落下,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不知不觉过去三日。
这日午时,朝颜被衡煜一道王命请去章华台商议嫁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