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小心!”
槐夏时刻注意着轿外的一举一动,她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一匹马受了刺激般发狂,直直冲着朝颜的车舆而来,好似有目的般。
下一刻,那匹疯马直接撞上拉着朝颜车舆的马,骏马受惊,刹时变烈,抬蹄奔走。
事发突然,其余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马夫已经慌乱地扯着缰绳四处无方向地躲闪,朝颜一手抓紧侧边的窗棂,身子却控制不住向后仰去,贵重繁琐的金饰随着马车摇晃冷不丁甩掉了几个,她顾不上仪态,也没时间去捡,整个人直接撞到车厢后方的栏板处。
剧烈的痛从后背传入前胸,朝颜紧紧皱眉,车架依旧晃动不停,马夫已经趁机跳车,车上只余她二人。
朝颜费劲爬起来,纤细手指重新抓回方才的窗棂处,缓慢跪坐在地板上。
抬眼去寻槐夏,便见她整个人已经扑倒在车舆内的地毯上,发髻微乱,帷帽纱布亦是不知落到何处,额头磕在软垫上,破了皮留下一道红痕。
烈马狂奔,将车队众人甩得很远。
众人也在坚持不懈追逐着她。
朝颜想起前世曾见过的地舆图,猛地心惊胆颤,因为她知道前面不远的几里开外便是悬崖峭壁。
烈马若再控制不住便会带她一起掉下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重来一世,她的使命还未完成。
她绝不能丧命于此!
她掀开帘布向外探头,想寻个合适时机拉槐夏一同跳车。
左右不过死伤,与其任由马带她跳崖摔死,不如主动寻一线生机。
就在她左右思量的瞬间,马儿又行了几里地。
眼看就快要抵达悬崖边上,千钧一发之际,朝颜透过车后端翩翩飞起的帘布与躲在混乱人群中的一道最近的带着面具的玄衣身影对上眼神。
只一瞬,对方猛地清醒后,提速策马奔腾而来,眨眼便追上发狂的烈马,直接一个蹬腿便飞身到烈马上去。铠甲下的手臂精实而有力,用尽力气拉紧缰绳,将其掉头转到旁边的空旷平原上。
队伍最前端的娄卿旻与羽堇离她最远,此时也迅速赶来。一切还来得及,他们配合得极有默契,一人驱车安慰好受惊的马儿,一人冲入轿撵将朝颜安抚着救下。
总算得救,朝颜心中松了口气,腹中却有些反胃。
槐夏也被折磨得变成一副苦瓜模样,眉头紧锁,心跳极快。
动乱平息后,羽堇特意将车舆驾到安全之地。
朝颜被槐夏搀扶着下车平复受惊的心,却在混乱的人群中瞥了方才驯服疯马的男人一眼,拖着衣裙径直走上前去。
普桑领头之人暗青驾马姗姗来迟,不过他却在后面将方才发生的事都目睹得一清二楚。
见朝颜站在男子不远处,他便直接下马走到男子面前,随手抽出锋利的长剑,利刃处直逼男人脖颈,立在只要他轻轻动手便能将人杀掉的距离。
在普桑的地界出了此事,他有些愧疚红脸,逮住人便立威,严肃审问:“本大人可从未见过你这等身手利落之人。救下公主是不假,但我见你这鬼鬼祟祟,带个面具,不知是想作甚?”
男子不语,直接跪地行礼,垂首低眉。
“赶快将面具摘下来,小心扰了公主心情!”暗青话语不耐烦,明显没什么耐心。
朝颜见二人间互动如此生疏,便知眼前男子有意隐瞒身份。
她想起方才混乱中见到的熟悉眸光,而后又透过帷帽的薄纱盯着男子的眉眼看了半刻,心下一惊,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后退了一步。
脚步比脑子快一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失礼了,差点暴露。
思及此她强装镇定,转而摇头开口:“不必了,暗青大人,莫要为难本殿的救命恩人,既然他如此装扮自有他的道理,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万一揭了恩人的短,倒显得本公主不懂得回报。”
“罢了,大人也莫要逼迫他,暂且让他退下吧。”
暗青听完此话顿时不知所以,见朝颜虽出声解围,神情却是十分冷漠,话语间的感激之意貌似还不如嘲讽来得多。
以为朝颜是看脸识人,心中对她的印象不知不觉降了几分。
好在朝颜没出事,他便也不再追究。
……
而这方的朝颜之所以会如此行事,归根结底是因为眼前人化成灰她都识得。
这正是她前世曾深爱过的“夫婿”。
所以遮面摘或不摘,没有分别。
虽说或早或晚她都会见到他,但她不曾想到会以眼前这样的方式与他相见。
眼下他不在普桑待着,竟与迎亲车架随行,不知他又在谋划什么。
与此同时,跪在地下的男人紧紧将头垂到低处,不让暗青直视自己的面庞。这一幕落在暗青眼中,像是一个害怕极了的胆小鬼在匍匐垂拜。
暗青翻了个白眼,朝男人单腿跪地的膝下踢了颗碎石,举止轻浮,语气十分不耐烦:“滚吧,离殿下的车舆远点,免得污了殿下的眼!”
男人跪地接话:“是。”而后飞速离开。
直至目送男子越走越远归了队伍,朝颜被槐夏搀扶着回轿撵上,默默陷入深思。
若在平常人眼中,定会觉得方才只是一匹马忽然发疯,实属天灾。可落到朝颜这里,又加上衡无倡的出现,她不得不细想回想所发生的一切。
“普桑骑兵虽不及北狄铁骑训练有素,杀伐果断,但好歹也是个大国,定有专人驯马。既有专门驯马的人,那迎亲这等事定不会派疯马前来。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她坐在轿撵上喃喃自语,眸中不自觉闪过一丝寒凉。
槐夏闻言瞪大双眼,压低声音追问:“可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呢?殿下从未与普桑国人相处过,还未嫁过去,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要动手了么?”
实在是奇怪得紧。
又或者说,普桑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背地或许与燕国类似,充满内乱与勾心斗角的权钱争霸。
其中一些人,生怕华纪公主的到来为太子登位增添助力。
不论如何都要调查清楚此事,免得被人害了都不知凶手是谁。
*
日暮降临,队伍加快进程,最终歇息在最近的一处驿馆中。
与此同时,两个身着玄衣的高挑男子伫立在林木中,盯着驿馆燃着烛火的窗子出神。
“主上,您就真的这么放任朝颜公主平安抵达普桑与太子殿下和亲?”
两国联姻,娶的还是嫡公主,届时衡宿的太子之位将更加坚不可摧,那主上这些年苦心隐忍都会功亏一篑。
暗夜云雾笼罩林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鸟叫声,听后整个人浑身一激灵。
卫介觉得耳熟,想起幼时与母亲在稷粮城一起生活时听过类似的声音,貌似是雕鸮夜间觅食发出的动静。
林子透出阵阵阴风,气温又降了许多,加上薄雾的漫延,夜里的林间竟生出一丝薄薄的可怖。
身侧男子戴着面具,一袭玄衣身影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十分诡谲。
“主上今日差点就在暗青面前暴露了,不知可是因见到朝颜公主而心软了?”卫介实在想不通原本无畏无惧又无情的男子白日里为何突然出手救人。
虽说他感激朝颜救下自己母亲,但他还是会忠于在稷粮城救自己一命的主上。
不料男人都不加思考,直接摇头否认,“不。”
“或许我们可换个一箭双雕的法子。”他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远处,回忆起白日里发生的事。
不知为何,在见到那女子的容貌时,他的心猛然抽动了一瞬,似击鼓般猛烈,又像蚂蚁在啃食。
他的潜意识亦在告诉他,他不能杀她。
若不然,白日里他便可借疯马之事,将车队闹得天翻地覆,再引疯马撞树跳崖,让华纪公主死在和亲路上。届时两国动乱,他趁机谋划,也不会有人能怀疑到他头上。
可白日里那阵猛烈的心痛,来得突兀,却又十分真实,与他幼年失去挚爱的母亲一般,让他感觉痛不欲生。
在那个瞬间,他便后悔了,加快速度救下那公主。
从白日到现在,他一直努力回想,前十多年从未见过她,为何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有个让他更疑惑的便是,那时他的余光分明看见公主盯着他看了片刻,立刻后退了半步,或许暗青那个马虎的看不出来,他可是将朝颜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怕他?
确切地说,她曾见过他么?
若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那样猝不及防、不受控制的后退,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否有令人恐惧的东西。
可这些疑问都要留在肚子里,毕竟他没有任何适当的理由去追问她。
此次计划失败他始料未及。
但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谋划,他要寻一个一箭双雕的时机再做打算。
经此一闹华纪那几个人定会十分警惕保护公主,回国路上他不便再行动,避免暗青再生疑,他只能提前启程回去。
此次机会倒是有些可惜了。
待入了普桑国国土,回到鹤扬城,他便可借旁人之手做事。
白日里华纪为首那位身着蓝衣的男子倒是有点意思,处在暗处静静观察众人,自己差点就被他看出破绽,还好这位公主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只顾着感激自己这个救命恩人,若不然今日还真的要折在暗青那个小人手上。
一想到今日跪在暗青脚下他便心间作呕,浑身不舒适。
但成大事者就要忍旁人所不能忍,现今受过的这些耻辱,他早晚都会让他们一一还回来。
而眼下,毁了衡宿与华纪公主的婚约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