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忙

小庄变得很忙，其实从学期开始时就已经很忙了。课已经比上个学期要多些了，除了上课，写作业，时间几乎都放在了戏剧社的事务上，新戏除了排练，还要拍一个短片，她舞跳得一般，合适的时候还要去舞蹈教室练跳舞；“落夏”又排练过几次，去市里参加了一个大学生戏剧节的比赛。

她没什么时间再和晓昭他们出去玩了，有一次在宿舍里，章晓昭抱着她悲戚戚地诉苦，“你最近好忙啊小庄，我都想你了。”

“我们每天都一起上课呢。”小庄笑着推开她。

“上课是在学习呀，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啊。”她委屈地噘着嘴的样子，竟然真的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天意知道她忙成什么样子，除了有时候能一起回宿舍，连去食堂吃顿饭的机会都变得很稀有。她就让自己也忙起来——沙盘协会也有些活动，那其实并不要求每次都必须去，但天意没缺席过。他们有些时候在分享企业经营案例，然后交流讨论；也有每个人必须在的时候，会长会带着大家分组做沙盘模拟。天意大多时候只是听，然后在必要的时候提出自己的想法，

在一个酒店经营的沙盘竞赛上，天意所在的小组获得了最多的积分，利润和其他组比起来高得离谱。会长是个大三的学长——叫冯思杨——让他们小组出人来分享经验。从宣布排名的时候开始，对于这一组拿到高分的理由，他就已经了然于心。

组员推天意去讲，因为关键点是她发现的。

“嗯……也不是什么太值得分享的经验，”天意上了讲台，冯思杨退下去，抱胸靠立在窗边，笑看着她。

“在支出方面，我们选择了不付职工薪酬。结果确实证明——在这个系统里，重新招聘员工的支出和提升员工工作积极性的支出比起来，要少得多。”台下有些同学如梦初醒，大多是一幅哭笑不得的样子，天意顿了顿，“在实务中，我们不该这样考虑。其实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也只是想试试看，谢谢同组的同学们愿意陪我玩这一趟。”她微微颔首，下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很有意思。”冯思杨拍了拍手，没再站到讲台上去，只是侧了身面向同学们站，“这套系统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了，为了避免和你们将来课上课件的重复，我们只能用些以前留下来的东西。”他无奈地笑笑，座位里的同学们也笑了，“两年前我刚进沙盘协会的时候，也做过这个系统。我们组拿了第一张奖状，也是靠这个方法，不久前我还在想要怎么和大家提起这桩往事，没想到这里有和我一样‘坏’的人。”

他扬手指向天意的方向，调侃的眼神里笑意更多，周围的笑声朝着天意传去，她无奈地摇头，摊了摊手。

从那时起，就开始有人找她组队参加竞赛——协会外面的竞赛，她大多会直接拒绝，有些觉得能提供想法，她也会直说，但也明确自己不想参赛。

冯思杨也找过她，拿着已经准备好的方向一起。

“这个案例做数字化应该会很成功，你应该找个信息学院的同学一起。”天意认真地看完了材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技术人才已经准备好了，”冯思杨大概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真的不愿意做？”

看了学长整理的那些材料，天意相信这个竞赛他们会比得很成功，“我希望能参与，但是不要报我的名字。”

冯思杨一边收整材料，一边不解地看向天意，“你也看好我们，对吧？导师说我们这次有把握拿金奖的。”见天意点了点头，却没改口的迹象，“能问问原因吗？”

天意看了看他，想怎样回复更合适，“不太需要拿奖，但是想跟着学习一下。”

冯思杨眨了眨眼睛，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酒店沙盘经验分享那天，沙盘协会散会有些晚。天意赶去小庄那边的时候，她竟然没在老地方等她，发消息也没回复，天意在排练厅门口见到几个正准备离开的同学，她问他们知不知道庄梦窈在哪。

“可能在洗手间卸妆吧。她今天的造型有点复杂。”

天意道了谢，转头去了最近的一个洗手间，果然在那里看见了庄梦窈。

场面有点狼狈，她上身只穿了一件吊带衫，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是一种肮脏的灰色，头发虽然盘着，也还是看得出来干枯的凌乱，一边的垃圾袋里用过的卸妆棉已经装了半满，小庄躬着身子把脸探到镜子前，一点一点擦拭着脸上的灰色。

“庄梦窈？”

小庄闻声想要转头朝门口看，微怔了一下，也还是转头看过来了。已经卸完的小半张脸微微发红，剩下的一半比从侧面看更甚，几乎称得上恐怖。

“有点吓人吧，我自己都不敢看。”她扯了扯嘴角，转头回去，打开水龙头，水流声在方寸之间显得很激烈。

天意走过去，扳着小庄转过身，让她坐在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上，冲了冲自己的手，帮她卸妆。

“为什么没人管你。”她的声音很紧，像是在生气。

小庄想要安抚她，抬起手只能拍拍天意的腰，“我让他们走的。今天只有摄像组的几个男生在，化妆老师是从校外请的，她们住得很远。”她仰着头，表情也全由着天意的摆弄了，“我也没想到这么难卸……”

“下次怎么办？”

“没有下次了，最重的妆就是今天这一版。”

“所以下次还是会让他们留你一个人？”

“也不是……”

有人帮忙进度就快多了，那些自己来需要挣扎着睁开眼确认的角落，天意在一点点小心地、细致地揉开。干净的皮肤露出来，微微泛着的红也都在渐渐消退，小庄合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在下眼皮上，一动不动，像扶在她腰间那十根修长的手指，乖巧地、安静地。散落的一缕头发落在肩膀上——也许因为遮在袖子下面，肩膀的部分没上妆，好看的轮廓，熟悉地白皙着。沾了很多次水的那缕头发在慢慢变干，露出它原有的光泽……

下次大概也是一个样。即使下次还画这样重的妆，她也不会提出让别人多留一下帮她，只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漂亮的人，头发也漂亮，肩膀也漂亮。

她也有漂亮的指头，她也有漂亮的心脏。

“脸卸干净跟我回花廊吧。”

“嗯？”

“你回宿舍方便收拾吗？脖子和胳膊，还有很大一片……头发也很糟。”

“哦，谢谢你，小愉。”脸上的皮肤能呼吸了，小庄的心情变得很好。

“下次提前告诉我吧，我早点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