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试戏
报道那天，戏剧社发布了公开招募演员的通知。这部剧在社团计划外，原本计划中每学期一部的剧要排，小庄他们这一部倒是有余力做，只是演员不够，索性发了通知在学校范围内公开招募。海报用的是不久前Gabriel拍的一张照片——小庄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坐在舞台正中央，照片是从舞台拍向观众席的，所以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和黑暗里一排排安静的暗红色座椅。
天意看过正面的那一张，小庄坐在同样的位置——只是像她人生中大多数时候一样端正地坐着，表情也是，她坦然地面对着摄像头微笑，就像面对着一个十分熟悉也十分亲爱的朋友。天意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那舞台让她觉得遥远，连同坐在舞台上的庄梦窈一起，让她觉得遥远得陌生。
在每天短短两三个小时的可用时间里，很多人来试戏，小庄每次都要去，给来试戏的演员搭戏。舒忆学姐学业很忙，只在有些时候会出现，叶观理大多数时候都在通过视频连线参与，主要做事的是几位大三的学姐学长，他们讨论了很多，也做了很多记录。
天意一直不太清楚那部戏具体讲了个什么故事，小庄也说过这部戏情节性不强，有点实验性，摄像组、剪辑组、道具组都要派上很大用场。试戏的演员要和小庄对视，要跳舞，主要是为了一个男性角色，他没有名字，在戏里小庄叫他“先生”。
天意还是会陪小庄一起回宿舍，她把上自习的教室换到了戏剧社排练室那栋楼里。有一次她如约在一楼大厅找到小庄，发现学姐正和小庄聊着天，直到她们一起准备离开了，也没道别。
学姐说她顺路，她们能一起走上一段。
小庄和学姐正在聊着些试戏的事，没顾上和天意说些什么，只是用手不显眼地捏着天意卫衣帽子抽绳垂下来的一截。
天意就静静跟在一边，没把头抬起来，让小庄偏向她的手指留在自己的视线里，听着另外两个人的对话。
“选了太久了……关于那些试戏的男生，你有什么想法吗？”
“很多人都很好吧。比如今天法学院的那位，他会跳舞。”小庄看起来没什么压力，试戏的时间已经比预计的长了一周，她也只是每天都按要求过去，按着选角组的要求“表演”，从没有抱怨过什么。
乔舒忆摇摇头，“蒋斯，他……”学姐垂眼看了看小庄，原本想说的话没说下去，“你过段时间得去他们那儿练舞，”她笑的时候总是很温柔，不只眼神，而是全部的表情和动作，让人觉得心安，“观理最开始写这部戏就和我提过他的想法，他对它的期待很高，对于一个业余的剧组来说也许太高了。我知道他的顾虑，他不喜欢那些人看向你的眼神，要么怯懦，要么……觊觎得太明显。”
她的眼神晃到天意那里，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她们在昏暗的环境里捕捉不到彼此的情绪，很短暂地、也无来由地默契，又分开了。
“我要从那条路走。”学姐停下，指了指通向西门的一条路，她专注地看着小庄的眼睛，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明天见，小庄。也许明天一切就有转机了。”
转机真的在第二天发生了。就是乔舒忆本人。
她塞了张报名表给选角组的同学，在他们一筹莫展又惊讶的眼神里，走向坐在小舞台上的女孩。要试什么，她熟悉得很——面对面坐着静静地对视、跳舞、念台词，她看向小庄的眼神和那些来试戏的男生不一样，柔和又珍视地，大概就是叶观理想要的样子。
回到选角组的长桌后面时，她拉着小庄一起。看着屏幕里微蹙着眉的叶观理，她深呼一口气。少见学姐这幅忐忑的样子，小庄握了握她的手。乔舒忆回过头来，弯了弯嘴角，冲她摇了摇头。
其他人都安静着，等叶老师说话。“舒忆，你……后面应该会很忙吧。”
“我会安排好。”又是那副能让人安心的笑容，“所有安排都不用调整，如果有幸能通过这次试戏，我会在收到二次试戏通知后把头发剪掉，到时候大家可以再看看效果。”
其实不用再试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三周的时间，厚厚的一沓报名表，小硬盘里视频几乎要存满了，他们从没返回去看过一次，这部戏里的二号角色，必须要交给乔舒忆来演了。
天意在那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但还是在不久后见到乔舒忆时感到惊讶——剪了头发的她显得很清爽，露出好看的眉眼，不是锋利的那一种，而是阳光、清秀的，白衬衫、牛仔裤。原来她个子很高，胳膊能轻松地衡搭在小庄肩膀上，低着头笑着和她说话。
“庄梦窈。”
听到天意叫她，小庄移开看向学姐的视线。她朝天意摆了摆手，好像，看向天意的时候，她眼神里的笑意要更深些，但天意不确定了，她发觉自己忽然之间就失去了那种能力，那种能判断庄梦窈眼睛里细微变化的能力。
有朋友是好事，尤其是对小庄来说，能算作是朋友的人并不多，她也就更珍惜被她认定为朋友的每一个人。
天意知道。可她的情绪很奇怪，深深地、甚至可以说是很用力地望向小庄那双常能让自己不由得笑出来的眼睛，却笑不出来。
“嗨，天意。”是乔舒忆先开了口，“还能认出我吗？”
天意点点头，叫了声学姐，语气里藏不住的冷淡。
“你每天都来接小庄吗？”学姐没当回事，其实她印象里的天意一直就是这样，疏离的，不好接近。
“在楼上自习，顺路一起回去。”
“真好。”她偏头对着小庄，额前的短发滑开，露出一点额头来，“和你朋友回去吧，今天我要走另一边。再见，亲爱的小姐。”带着一点点夸张的舞台动作，引得小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