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消息!大消息!”
黑尾的声音像一颗砰然落地的弹跳球,在原本安静的教室里炸开,毫无预警地惊扰了整个空间的气氛。
原本专心写作业或发呆的同学纷纷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那个一脸兴奋、毫无自觉的高个男生。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他朝全班略微点头致歉,随即像猫钻进鱼铺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座位旁。
“研磨!大消息!”他气还没喘匀,整张脸写满了“快称赞我兴奋得好有精神”。
我正趴着补眠,脑袋压在手臂上,眉头因为他那一嗓子皱了起来。我缓缓坐起,像刚从梦里被踹醒。
“……你声音再大点,顺便把校门炸了好了。”我皱眉,“下次我真的不让你来了。”
“呃,对喔……”他挠了挠后脑勺,环顾四周这张张陌生的面孔,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我们原本的班级,“你们重新分班了对吧?我忘了。”
我撑着下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语气没什么起伏:“所以呢?什么大消息?你发现秋刀鱼在半价?”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我的冷笑话,“猫又教练——要回音驹重新执教了!”
我眉毛挑了一下,但没接话,只是低头慢吞吞地把桌上的文具拨回抽屉里。
“我早上遇到稚名教练,她跟我说的。”他不依不饶地补充。
“嗯,是喔。”我重新趴回桌面,动作像流程固定的机器人,连脸上的表情都懒得换。
他见我一点都没被这个“大消息”撼动,凑近了些,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点反应。
我没动,眼睛闭着,打算用沉默把这话题晾一晾。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我额前停了一秒,才轻轻点了一下。
“你别那么冷淡啦,”黑尾笑着看我,“猫又教练耶!你不会已经忘了他是谁了吧?”
我懒得挣扎,顺势把下巴靠在胳膊上,闭着眼低声道:“记得。那个讲话像谜语的大魔王老头。”
“大魔王……你给人家取的外号也太没礼貌了。”他一边吐槽一边嘴角上扬,“就是那个当年让白川教练愿意把球网降到我们眼前的大爷。”
姿势别扭,我轻轻一转,把脸换个方向继续靠着,语气依旧懒散:“我知道啦。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决定要报考音驹啦!”他说这话时眼睛都亮了,“本来还有点犹豫的,但猫又教练回归,正好,直接帮我解决一个大难题!”
我盯着他手心某颗茧看了几秒,慢悠悠地回道:“喔,恭喜你。”
他说不出话来时,通常就是在认真笑。那一瞬间,他没有再吵,也没再动。
然后他抬起手,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托住我的下巴,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认真听。
力道很轻,掌心微热。
我睁开眼,目光对上他的。
“研磨,”他咧开嘴笑着问,“一起去读吧,音驹。”
——
午后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倾泻进教室,落在我斜撑着脸的手肘上。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白噪音,一波一波地晃过我的耳膜,但没留下太多痕迹。
窗帘被风吹得晃了几下,那轻微的摇摆也一并晃进了我的脑袋里。
课间休息时,我悄悄用手机搜了几组关键字:
「音驹高中入学资格」「偏差值」「通学距离」……
结论很快就浮出来了——对我来说,考上那间学校并不难。成绩这方面,应该不用太担心。
至于那家伙嘛……
我低头,注意到抽屉里悄悄多出来一罐苹果汁,瓶身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冷凝水。应该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塞进来的。
我盯着那罐饮料几秒,然后耸耸肩。
“管他呢。”我在心里说。
手机屏幕逐渐暗下去,我也不急着再点亮它,只是用指尖在桌面轻轻画着不成形的圆圈,任凭阳光和风继续流动在窗帘间。
今天的天气刚刚好。
其实我对要读哪间学校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父母也给了我很大的选择空间。
但要是小黑也在的话——
晚上七点整,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天边只残留一丝深蓝色的痕迹,像是被谁忘了擦干净的水渍。
街角那盏老旧路灯闪了两下,把人行道照得虚虚实实,像游戏里贴图加载不完全的景象。
我房间没开大灯,只有桌上的小灯亮着,冷白色的光打在键盘上,显得有些冷静过头。
电脑主机低低运转着,风扇的声音像背景噪音一样融进夜色里。
社团的经费危机解决后,训练时间被控制在合理范围内,虽然不至于变轻松,但起码……不会再练到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扣球的轨迹。
——相对的,我的游戏时间,也跟着多了点
我动了动手腕,把椅子转正,登入游戏账号。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一条好友讯息同时跳了出来:
【SHOYO】:大佬,你总算上线啦,总感觉我最近好少看到你。
我敲了几下键盘。
【ApplePi】:嘛,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很难的游戏暂时告一段落了。
【SHOYO】:原来是这样,那最后结果赢了吗?
我停顿了一下,想了想。
【ApplePi】:嗯……算是吧。至少没输。
【SHOYO】:太好了!大佬恭喜你!
我正要打上「谢谢」,指尖才刚落在键帽上,对方的讯息却又跳出来。
【SHOYO】:不过……
【SHOYO】:我之后可能就不上线啦,我是特地上线跟你说的,谢谢大佬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
我手指顿在半空中,看着那句话,脑中却没立刻反应出回覆。
【ApplePi】:哦,退游吗。
不知怎么的,明明只是个网友,却有种淡淡的落空感。
【SHOYO】:退游?退游是什么?总之是因为我要去打排球的关系才不玩的。
我下意识挺直了背。
排球。
【ApplePi】:?
【ApplePi】:你怎么会突然想打排球?
【SHOYO】: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小巨人打球的身影!实在是太帅了!
小巨人?听起来像某种称号,也许是哪个选手的绰号。
【SHOYO】:但是球网好~高哦,要把球扣过去必须要一直练习才行!所以才觉得以后应该没时间打游戏了。
我看着他连珠炮般的语气,有点像小黑刚吃完炸鸡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下一次战术改进。
【ApplePi】:那,你好好加油。
【SHOYO】:大佬,你住哪里呀?
【ApplePi】:东京,怎么了?
【SHOYO】:哇!那太远了,我本来想说跟你约见面的,但光是车钱就快要两万,付不起,根本付不起。
我看着这句话,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其实就算他住得近,我也没特别想见面。虽然这人确实挺好玩,但网友就是网友,现实见面的报酬率……不够高。
【ApplePi】:那就……再见啦?
【SHOYO】:嗯!大佬再见!
──对话停在这一句,再也没有更新。
我盯着屏幕右侧的好友栏,对方的ID从绿色变成了灰色。就连小小的人物头像,也一同黯了下来。
鼠标悄悄移过去,停在那个名字上方。
右键,展开选单,「删除好友」。
我看着那个选项停了一会。
指尖没动。
——后来,我终究是没点下去。
只是把视窗最小化,让它卡在屏幕角落,不吵不闹,也不再跳出任何提示。
之后的几天我都没打开过那个游戏。
日子还是照旧,早上去学校,下午练球,晚上写功课和发呆。
小黑这几天心情似乎不太好,训练时话也少了,连平时最爱吐槽的迹部都说他「看起来像刚被小学生教训过」,结果被他秒回了一句「你自己才像小学生」。
谁都没再接话。
很快就到了寒假。训练量因为老师放假而减少,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日子一下子空了不少。
……也就是说,我的游戏时间,又多了些。
下午快五点,天色却已经暗得不像样,窗外像被谁泼了一整桶墨水,浓得压下来。
暴雨像没了节制的鼓点,从天顶倾泄而下,敲在窗玻璃上啪啪作响,节奏急促得像有人在用全力敲键盘,不肯停手。
房间里没开顶灯,只亮着一盏靠窗的壁灯。暖黄的光线不算明亮,被书桌上堆叠的练习本吸走大半,只在键盘上投下模糊的光晕,泛着一层浅浅的白光。
我靠在椅背上,食指还停在键盘的技能键上没收回来。
画面上,我操控的角色跪倒在地,胸口中了一箭,倒下时衣摆翻起,头发随风扬起,整个人重重倒在破败的石板路上。
血条清零,熟悉的红字跳上画面:
【YOU DIED】
光标微微闪烁,画面静止,没有重来,也没有跳过剧情的按钮。
我没动,只是安静地盯着画面。
NPC缓缓走了过来,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斗篷,布料边缘像被野狗撕咬过,缀着干掉的血和泥。她跪下,动作缓慢得像旧光碟读不出来的动画。
她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唇角动了动。
“……你明明说过,不会离开的。”
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像是特地压低的耳语。她抬起手,指尖在倒地角色的胸口上方停顿片刻,最终却没有碰下去。
只是停在那里,微微发颤。
风吹过游戏里的废墟,背景音乐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像是被雨打坏的旋律。
——死寂得不像一场设计好的剧情。
我坐在原地没动,忽然意识到,肩膀竟然有点发凉,不知道是空调开太低,还是这场雨……真的透过屏幕影响了我。
我转头望向窗外。
雨比刚才更大了,砸在玻璃上像是有重量的子弹,窗框微微震动,水珠一排排从玻璃上滑落,模糊了视线。
远处的建筑在午後阳光下显得褪色,边缘被光线拉扯得有些失焦,像是一幅旧画被粗糙地覆盖上的柔光滤镜。
“……难道连老天爷也在打游戏吗?”我小声说。
我撑着下巴,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正准备伸手点击「重来」,却忽然看见——楼下的街角,站着一个人影。
雨太大了,那人却没撑伞,也没戴帽子。
他只是站在那,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
步伐不快,每一步踩得有点虚,像是随时会被雨水冲垮,又像是根本没有目的地前进,只是被某种预设的轨迹牵着走。
就像游戏里没人操控的NPC,我眨了眨眼,没能认出那是谁。
但不知为什么,视线却被黏住了,像是卡在了屏幕某一帧,怎么也拉不开。
他走得越来越近,没多久便走进了我们家巷子那道狭长的雨幕里。
最终,他停在了我家门旁与他家之间共用的小围墙边,像是在等什么,又像只是恰好站住。
我知道那块地方没遮雨棚,雨下得再大也不会有一点挡头。可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头发和衣服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往下落。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抬起头,望向我这。
即使窗玻璃被倾斜的雨幕冲刷得模糊不清,我还是在那个瞬间认出了他。
——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