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我被自己设定好的闹钟震醒,几乎是用本能地伸手按掉震动,床边的数字时钟幽幽地亮着,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没有开灯。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太清楚这个时间点楼上的地板有多会响,墙壁的隔音又有多烂。灯光一亮,任何微妙的光线变化都有可能惊动正在睡梦中的爸妈。
『孤爪研磨经验谈。』
我摸黑坐起身,披上外套,踩着脚边的地毯滑到电视前,拉起椅子,插上手柄,顺利地唤醒熟悉的画面。
《如龙》。任务编号C-2049。高难度潜行任务。
我已经失败过七次。
失败原因大多类似——不小心触发机关、太快进入房间、或者一时手抖没按住蹲下键,被对方一枪爆头。系统提示我该回去练技术,我选择强行重开。
这次,我决定谨慎一点。
画面一加载,我的角色就背贴着灰白的墙,一点一点地沿着走廊滑动。脚步极轻,几乎不带起任何脚步声。连屏幕下方的噪音值都保持在最左边的安全绿区。
走廊的灯像奄奄一息的萤光灯,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都会烧掉。光影晃动,我的影子在墙面上时隐时现,像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前方那扇铁门半掩着,里头传来低语,断断续续的交谈,还有浓重的烟味顺着门缝飘出来。
任务目标,就在那里。
我放慢脚步,弯腰准备贴近,注意力全集中在人物脚下——结果,偏偏这一秒,踩到了什么。
“吱。”
一声极轻的响动。
但在这片死寂的走廊里,那声音却像刀子划破玻璃。
我整个人立刻贴到墙上,手几乎要把手柄捏出形状,呼吸一瞬间断掉,连心跳都错了一拍。
屏幕上的对话停止了。
游戏角色在原地不动,蹲在阴影里,手电的光束就在门缝之间来回扫动。
屋内的椅子发出“咯啦”的一声,像是有人忽然站起,一股香烟夹杂着汗味的空气从画面另一头缓缓渗出。
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两步,节奏沉稳又缓慢,正朝门口逼近。
我的手紧握着手把,连呼吸都轻到近乎停止,屏幕上角色的视角始终不敢动,只是僵硬地朝着门缝的方向凝视。
“咔哒。”
铁门被拉开的瞬间,一道手电的白光猛地扫出,正好撞在游戏画面上,画面被亮晃得一闪一闪,我下意识眯起眼。
角色依旧贴墙而立,屏幕上的对手似乎没发现我的存在,继续往走廊另一头扫过去。
——一切本该是假的。
但就是在那一瞬,我察觉到不对劲。
游戏里的巡逻兵脚步渐远,可耳机里,却传来另一种脚步声——节奏、重量、回音……都不一样。
那脚步更轻,却又真实得让我寒毛直竖。
像是有人赤脚踩过我房间外的木地板,混杂在深夜的静寂中,拖着极轻极轻的摩擦声,仿佛刻意压低分贝,却又压得不够干净。
“……?”
我皱起眉头,左手移开键位,迅速摘下一边耳机,听觉顿时从虚拟世界抽离回现实。
耳机的右声道里仍在回放着游戏角色屏息的微小呼吸声、远处电线的滋滋杂音;可现实里,我却清晰地听见了另外一段声音:
“吱——”
楼梯最底下那一阶,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那个方向,不是我爸妈房间的动静。太轻,太慢,太刻意了。
如果是他们,早就直接推门进来了,哪会半夜鬼鬼祟祟地踩得像在演恐怖片。
我的后颈冒出一层冷汗。
我屏息,右手松开了手把,悄悄摸到椅子边缘,脚下挪动得几乎没有声音。我的目光缓慢地扫向房门,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看见门缝下透进暗影。
有人,正在门外,轻轻地……推门。
门把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喀”声。
我瞳孔猛地一缩。
没时间思考了。
我左手稳住重心,右手直接抓起游戏手柄,朝门口冲了过去,等门缝露出微光的一瞬间——
——现实里的我,和屏幕上那个潜行失败、即将被发现的角色,在此刻交错重叠。
只不过,我不是按下「□键」攻击敌人,而是直接用整个身体把门猛地撞开,举起手柄,狠狠地朝门口的黑影砸下去。
——任务失败也无所谓了。
『紧急任务:击退深夜的闯入者。』
手中的手柄准确地砸在一个人的头上,那人闷哼一声,明显吃痛,我的肩膀也因为撞击反震了一下,踉跄着跌向对方的身体。
但我没有放松。
擒贼先擒王。
哪怕现在是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混乱场面,我还是凭着本能摸索到对方的双手,猛地按住,整个人像块砝码似的压了上去,压得结结实实。
“你想做什么!?”我低声喝道,呼吸还没完全缓下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我双膝卡住对方的腰,手心贴著他的手腕,掌心已经微微湿润——不确定是他出的汗,还是我自己的。
那两只手还在轻轻挣动,但逃不掉。我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皮肤带着点夜里外头残留的凉意,但很快就被身体之间摩擦出的热度所取代。
然后——
“啊——痛痛痛痛——!研磨,是我啦!!是我——你冷静一点!!”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瞬间让我脑袋“嗡”了一下。
我整个人顿住,手柄还挂在他肩膀上,气喘如牛,脑袋像被什么轻轻拍了一下。
……太熟了,熟到我不用看清楚脸,只凭声音、力道,甚至是气味,就知道——
“……小黑?”
我喉咙发紧。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低声问,语调还没能彻底回归平稳,心脏还在以一种不合时宜的速度狂跳。
“我是看你——”他刚开口,我立刻伸手挡住他嘴边。
“嘘!等等。”
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拐了个弯,轻微地踏上楼梯,地板传来熟悉的震动感。拖鞋在木地板上拖曳,伴随而来的是我妈的声音:
“研磨,怎么了吗?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她的声音不算急促,却充满警觉,听得出来,她已经快走到楼梯最上头了。
『紧急任务:见家长。』
来不及思考系统为什么会突然颁布这种奇怪的任务名称,我只能保持骑在小黑身上的姿势不动,压低声音赶紧朝楼下喊著:“没事!我半夜起来喝水,不小心跌倒了!”
语气刻意虚弱、自然,尽量让它听起来像是刚从梦中醒来的人该有的模样。
我能感到小黑不太安分地在我膝下动了动,他大概也意识到我们的姿势现在有多奇怪。他脚往旁边缩了一下,结果被我死死压住,只能老实地待着不动。
他的呼吸热热地打在我胸前,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皮肤里,像是什么不小心点着的温水。
那一瞬间,我甚至察觉到他心跳的节奏——很快,比我预期的还要快。
像是刚刚冲刺了一百公尺那样急促,却没有跑动的声音,只剩下一股带着热度的气息贴在我身上。
我本能地低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得到朦胧的轮廓,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睫毛微微颤抖,唇角像是挂着一点快笑出来的意味。
“哦,那你要小心一点知道吗。”妈妈沉默了一阵,才传出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楼下才传来门板“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终于被确认无事后的房门,重新关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木板缝隙之间。
我压低呼吸,心脏跳得仍不太正常,像是身体自己还没收到“解除警报”的指令。
“……起来。”我低声说。
他却没动,甚至像是故意的,用膝盖往上一顶,带着点挑衅。
我皱起眉,“小黑,你是想让我再把你打一顿?”
他闷笑一声,但没反驳。
我微微侧身,小心地从他身上撤下,指尖刚碰到地板,手却被他突然握住。
他的指骨轮廓清晰,掌心干燥而温热。我们谁都没说话,但这只手很自然地扣住了我,像是默认的信号。
我没挣脱,只是低低吐出一口气,“走吧。”
我们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偷偷摸摸地走到房间,小心关上房门。
门闷闷地合上,隔绝了屋外的夜色与一切潜在的声音。
我第一眼看向电视——画面定格在我熟悉的游戏失败动画:角色趴倒在地,被敌人围住,屏幕角落还闪着“任务失败”的红色字样。
他正哀号着,像一条快断气的鱼。
“……第八次。”我喃喃,转头看他,“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干嘛?”
没等他回,我随手将手柄砸进他肚子上。
“噗啊——!”他痛得整个人缩成一团,脸皱成一张揉烂的考卷。
房间只开着床头那盏角落灯,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眼尾带着皱纹,咬着唇的模样看起来比游戏里的NPC还像苦命人。
我蹲下身,看着他那副差点断气的样子,语气虽然平淡,但眉头还是皱了皱:“你还好吗?”
“你说呢!”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语气含糊地回我,下一秒手忽然伸来,抓住我手臂。
“喂——”
没来得及说完,我整个人就被他扯倒。
床垫发出轻微的一声弹响,他翻身压在我身上,双膝稳稳地撑在我身体两侧。
“唔!”
被压住的瞬间,我第一时间无法挣扎,有种任他宰割的感觉。
他身上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呼吸贴着我耳边,很轻、却也不太稳,像是刚跑完一圈操场后故意放慢的呼吸。
他的鼻息带着淡淡的洗衣精香味,还有点汗味,但不刺鼻,甚至有点……熟悉。
“你干嘛啊……”适应后,我的声音放低了些,却不是特别用力,双手撑着他的胸口,想要推开,却也没怎么认真。
“复仇。”他笑了,那种笑容我太熟悉,带着恶意,却又无害。
我长叹一口气,把双手摆到头侧的枕头上,“你赢了,可以了吧?”
“这才像话。”他低声说,靠得更近了,目光从我额头扫到眼角,像是在仔细确认我是不是认真认输。
他的脸离我太近,近到我几乎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反光。鼻息擦过我的脸颊,轻飘飘地绕着,像不肯散开的潮气。
片刻后,他终于满意了似的翻身坐起,一把将我也拽起来。
“所以你到底跑来干嘛?”
“哦,哈哈。”他一边揉着后颈,笑得一派轻松,“我本来是打算出门晨跑的,结果路过你家楼下,发现你房间的窗帘缝透着光。”
他顿了一下,声音慢了点,像是试图淡化自己的行为动机:“就想说……你该不会又在偷偷熬夜打游戏吧。”
“我都没开灯,这你也能发现?”我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
“哈哈哈,厉害吧。”他毫无愧色地朝我眨了眨眼,“不过我没想到,居然会被你反制成一次实战突袭。”
我翻个白眼:“我才没想到你会半夜鬼鬼祟祟地站在我房门口,差点没被你吓死。”
“不过说真的,”他挠了挠后脑勺,眉眼认真起来,“你那一击下得挺准,反应速度比我想的还快……想不到你有这种速度。”
“看来你平常训练没有偷懒啊,研磨。”
“闭嘴。”我没好气地吐字。
说着,我抬手用掌心推了他一把。他顺势倒在床上,笑声闷闷地从胸口滚出来,像被夜色包裹住的音符,轻飘飘地飞进房间,又落回耳边。
——窗外天色还黑着,我的任务失败,但游戏似乎才刚开始。
“来都来了。”我把手柄往他脸前递过去,“帮我破关。”
“啊?我不是——”他像还想说什么。
“少废话,是你害我失败的。”我懒得听他狡辩,直接掰开他的手,把手柄塞了进去。
他苦笑着坐起身,揉了揉额头刚才被我砸中的地方,顺势靠上床边的墙,把手柄调整好:“好啦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