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强上门道歉,脸上还带着伤。
纪卓当然不会怪他。
二强走的时候,奶奶给他拎了半只野鸡。
“拿回去给香花补补身子,她这次遭了不小的罪,你是她男人要好好照顾她。”奶奶怜惜道。
“婶,我空手来就够不好意思了,咋能反过来拿你们的。”
奶奶把野鸡塞给二强:“别说那见外(客气)话,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趟,香花还是早产,更要好好养身子。”
二强满脸愧疚:“是,是我没照顾好她。”
奶奶安慰道:“也不怪你,万幸她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二强点头,看向纪卓:“对了卓哥,我想请你给孩子起个名字。”
纪卓:“你对她有什么期盼吗?”
二强叹口气:“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长大,我们一家可以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纪卓想了一下:“小满,怎么样。人生小满胜万全,祝愿她以后的日子可以幸福美满。”
“好,就叫小满。”二强欣然接受:“麻烦卓哥帮我把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写下来,我带回去。”
二强回去了,走的时候千恩万谢。
奶奶望着二强的背影,有点难过:“好好的一家人,闹成这样。”
纪卓:“祸福相依,过了这一关,他以后会更珍惜自己的小家。”
奶奶:“老两口也可怜,手心手背都是肉,谁过的不好都心疼。”
纪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也管不了一辈子。”
奶奶叹着气,转身回屋。
时辰差不多了,纪卓准备去书院,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总觉得少点什么。
临走的时候想起来了。
“奶,小优呢,一早上起来就没看见他。”
奶奶在里屋回应:“他起来拿个饼就出去了,还提了个竹笼。”
竹笼?干什么用的?
晌午送饭的时候纪卓就知道了,原来小优是逮鱼去了。
“你一大早出去就为了捞鱼?”纪卓问道。
小优乖巧点头。
纪卓温声道:“好歹吃了饭再去。”
小优比划个饼的形状。
纪卓耐心道:“在家吃的,热乎乎的才叫饭。下次干活前一定要吃饭。”
小优点头,指指鱼汤,示意纪卓吃鱼。
纪卓喝了一口,味道淡淡的,但很鲜。
“好喝”
小优笑了,眼睛亮亮的。
纪卓吃鱼的时候,小优就坐在旁边看他,看表情就知道心情很好。
但当他瞟到纪卓额头那一块乌青的时候,嘴角耷拉了下来。
“怎么了?”纪卓见小优忽然不高兴了,问道。
小优眼神落在纪卓额头上。
纪卓下意识捂了一下伤口,安慰道:“没事儿,过几天就消下去了。”
小优还是不高兴。
纪卓转移话题:“你吃了吗?”
小优摇头,指向家的方向:回家吃。
纪卓忙说:“那你快回去吃饭吧,我下午把碗带回去。”
小优恋恋不舍走了。
纪卓没发现,小优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干。但又极听他的话,所以即使想多留一会儿,纪卓说让他走,他还是走了。
乌青那么明显,有学生关心问起,纪卓只说磕到了。
但村里的闲事传得飞快,有的学生在家听说了那天的事,又传到学校里。
最后大家都知道,他们夫子被村里的纪大壮和黑头打了,一个个十分生气。
“就是他打的夫子,太坏了!”
“他还和我表叔打过架,特别凶。”
“铁丫,你弹弓呢,我们给夫子报仇!”
草丛后猫着三个小孩,义愤填膺瞪着下坡锄地的大壮。
铁丫从布袋里掏出弹弓,另两个小孩忙在地上找合适的石头。
“这么远,能打到吗?”
铁丫眯起一只眼睛,把弹弓对准大壮:“能。”
旁边的人开始出主意:“打他头,他打夫子头,我们就打他头。”
该说不说,铁丫的弹弓真挺准的。
“哎呦,沃日他娘的,谁啊!”下坡瞬间传来大壮的叫骂声,三人赶紧缩回脑袋。
“快跑,我们打不过他!”三人拔腿就跑。
大壮愤怒地找罪魁祸首,一眼看到上坡连滚带爬的三个小家伙。
“狗|日|的鳖崽子,你们给我站住,看我今儿不扒了你们的皮!”
大壮想去追,但他正在一个斜坡上,还没等他跑到地边,三个小家伙已经遛得没影儿了。
“日他娘的龟孙子,敢打老子,嘶——”大壮摸了一下额头,竟然出血了。
纪大壮还没在孩子手上吃过亏呢,平时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谁敢欺负他。
骂骂咧咧锄完地,纪大壮到小沟里洗脸。
捧起一滩水抹在脸上,一股尿骚气直冲脑门。
“卧|槽!呸!”纪大壮恶心地直抹脸,站起来就骂:“哪个瘪犊子!敢耍到你爷爷头上,我|操|你|娘的!有本事出来!”
骂了一阵没见到人,纪大壮更气了,憋着一股火回家,一路上没一个人搭理他。
过几天村里传出一个笑话,纪大壮喝狗尿。
纪大壮听到的时候,肺都要气炸了。
奶奶讲起这些,纪卓只是笑笑。
他每天晚上都会教小优写字。
小优拿毛笔蘸水在桌上认真练习。
纪卓让他在纸上写,他怎么都不愿意。
纪卓像教书院孩子们一样教小优,一开始握着小优的手教他握笔姿势,提笔落笔。
但小优在他怀里老是咕扭,人都要趴到桌子上了。
纪卓想起那天查看伤口,小优钻到被子里不出来,想着他可能不喜欢别人身体接触,于是不再勉强,只在旁边指导,不手把手教了。
现在小优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日常的字,虽然不太好看。
纪卓念一个,他写一个,写完充满期待地看着纪卓。
这时候纪卓就会毫不吝啬地夸奖,小优就抿着嘴笑。
但今晚家里的场景不同。
屋里一股浓浓的药酒味,纪卓皱着眉,一只手握着小优的手,一只手擦药。
此时小优的手腕肿得老高。
“伤着了也不说一声,疼不疼?”
小优摇头。
但怎么可能不疼,纪卓每按一下,小优都本能的往回缩,又努力克制住。
纪卓抬眼看过去,小优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生怕纪卓生气。
“奇怪,我受伤了你哭,你自己受伤了倒不哭。”
问了爷爷才知道,小优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摔的时候手下意识撑地,结果岔了气。
扭到了他也不吭声,还抬重物,结果越来越严重,晚上吃饭的时候筷子都握不住。
纪卓想骂他,但看着小家伙可怜兮兮的眼睛,实在骂不出口。
最后只能任劳任怨擦药。
纪卓手指修长,掌心温热干燥,是没干过什么活的手。
而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掌,却皮肤粗糙布满老茧。
“这两天别拿重物,要是留下后遗症就糟了。”
小优听话点头。
擦完药纪卓回屋查看孩子们交上来的作业。
书院成立这么久,纪卓还是没办法把所有孩子劝来读书。
即使不在乎读书的人家,想着免费上学还能领东西,也会让孩子来读三个月。
而那些非常排斥,觉得读书是在浪费时间的父母和孩子,纪卓和村长说再多都是油盐不进。
除掉有条件但本身不愿意学的,纪卓最可惜想学却没条件的孩子。
他今天回家的路上就碰到了一个。
那孩子他认识,开学没两天就开始扒教室窗户,被纪卓发现后撒腿就跑。
纪卓试了几次想把他叫进去,话还没出口就跑没影儿了。
村长带着纪卓去过他家里,那才叫真正的家徒四壁。
除了房子比当初小优住的牛棚好点,里面的东西还没小优多。
去的时候孩子爹正在睡觉,一听要孩子去上学,满脸不耐烦:“读书有个屁用,他们去上学地里的活谁干,你们要饿死老子啊?”
村长呵斥道:“好好说话,你是谁老子!”
那男人邋里邋遢坐在床上:“反正说什么都没用,我天天饭都吃不饱,还想读书,读个屁。你们赶紧走,别吵我睡觉!”
没说几句,男人就起来赶人。
村长了解他家的情况,知道多说也没用,所以拉着纪卓出来。
“这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懒汉,死了老婆还好吃懒做,有点粮食就拿去换酒喝。几个半大的孩子自己种地,也是可怜。”
纪卓问道:“他家几个孩子。”
村长:“一共四个,大女儿几年前被他卖了,家里全靠老二,下面还有一对双胞胎,你看到的应该是老三,今年七岁。”
纪卓:“那我们去找他二哥商量。”
村长摇头:“老二才十岁,家里的事做不了主。”
纪卓震惊:“十岁!这么小怎么养活全家?”
村长表情一言难尽:“不靠他怎么办,总不能全家一起饿死。”
纪卓说不出话了:“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为人父母?”
后来那个孩子再来,纪卓就当没看到,任他趴在窗户偷看。
发纸笔的时候,纪卓让那家的邻居给三个孩子带去了三本书,听到学生说他们收了,纪卓心里才稍稍好受一点。
这天纪卓回家,一进院子就看到张熟悉的脸,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
“卓儿,这是梦兰,你小时候应该见过。”奶奶给纪卓介绍。
纪卓把视线从常扒窗的孩子身上移到姑娘身上,微笑点头。
姑娘倒是大大方方起身:“夫子好,我是三娃姐姐。”
说完指挥弟弟上前:“三娃,向夫子问好。”
三娃怯怯懦懦说了一声夫子好。
纪卓温和地笑笑:“我认识他,书院的常客。”
梦兰充满歉意道:“我听说了,对不起,打扰你们上课。”
纪卓:“那倒没有,我想邀请他进教室,但他好像很怕我。”
梦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神情有些复杂:“今天冒昧来打扰夫子,就是为他上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