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突兀地冒出了这两个成语。
她接着又说,市教育局和市政法委已经在《干部调动呈报表》上签了字,市编委那边儿的章子也盖了。
“流程到了市委组织部。”楚科长如释重负地说,“总算有了点儿眉目,让我们静候佳音。祝你好运!”
“谢谢!谢谢!以后还请楚科长多多关照。”
“哪里话!既然是同事,我们互相帮助。”
两人正在客套,曹云安进来了。
王加根赶紧向曹书记问好。
曹云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突然提议:“走!我带你去见见几个副书记。”
王加根诚惶诚恐,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曹云安。
楚科长也站起身,跟在他俩后面。
当曹云安把王加根介绍给市政法委的几个副书记认识时,大家都热情地站起身,与他握手,表示欢迎。他们还巧妙地拍曹云安的马屁,说曹书记慧眼识珠,为市政法委引进了一个大才子。
这样的气氛让王加根非常感动。
他暗下决心,来市政法委之后,一定好好干,绝不能给曹书记丢脸,不能辜负了曹书记的殷切期望。他要用实际行动和工作业绩向别人证明,曹云安的选择是对的。
离开市政法委,走出市委大院,王加根没怎么多想,就前往附近的孝天市第一律师事务所。汤正源是引荐人,自然应该向他报喜。
见到汤正源,王加根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调动进展情况。
“好嘛!这就叫好事多磨。”汤正源听完之后,兴奋地两手一拍,“进了市委大院,可就前途无量。哪怕混个科长,就能和我们局长平起平坐。”
王加根对官场上的职务级别没概念,听得似懂非懂。
“宰相的丫环七品官。在党政机关工作,衙门越高,前途越大。”汤正源继续侃侃而谈,“就拿我来说吧!虽是律师事务所主任,但论行政级别,只是个股级干部,还不如市政法委的楚科长。机关工作人员少,职数配备又充足,晋升的机会多,提拔起来快。你进市政法委后,最多两三年时间,就能提副科,比我的级别还要高呢。”
“汤老师说笑话,这怎么可能?”王加根当然不相信。
“这是完全可能的。”汤正源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王加根不再与他争辩了。
“事情办成之后,你得感谢一下人家曹书记,还有楚科长。我们是这样的关系,就免了。对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得表示一下。更何况,你将来在他们手下工作,一个是你顶头上司,一个是市政法委主要领导,都属于关键人物。不要舍不得花钱!破费几个,对你将来的发展是有好处的。”汤正源又开始教导他的学生。
“这是肯定的!您同样应该感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然的话,我王加根成什么人了?”王加根豪爽地挥了挥手。
汤正源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脸上灿若桃花。
“对了!我还有件事请你帮忙。”他又对王加根说,“我们所的周律师,人很年轻,但官司打得特别漂亮。你看能不能在《律师世界》上写篇文章,吹吹他,宣传宣传,也算是为我们律所做广告。”
“没问题!”王加根扬了扬头,胸有成竹地打包票,“不过我要与周律师聊一聊,进行简单的采访。另外,还想看看他办的案子,最好是挑几份案卷给我用一下。”
“这个我来安排!”
汤正源马上把周律师和档案员叫过来,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停当了。
采访完周律师,带上几本装订好的卷宗,王加根就向汤正源告辞,到长途汽车站坐班车回家了。
律师资格考试过线,邹发松的事情摆平,调动进展顺利。狂风暴雨过后,终于见到了彩虹。
加根夫妇俩这段日子的快乐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兴奋之余,他们开始商量分开以后的生活怎么过。其实,这些话题两年前就议论过了,现在属于旧调重弹。而且,同样有画饼充饥的嫌疑。只不过,两年前画饼子的前提,是王加根调往市第一律师事务所,而这一次,则是他调市政法委。
夫妻俩讨论的焦点问题,还是他们的宝贝女儿。
欣欣上学之后,他们去过几次邹肖小学,向班主任和科任老师了解女儿在学校的表现。结果大家众口一词,对王欣赞不绝口。说王欣上课时总是手放在背后,挺着小胸脯,听讲非常认真。只要老师提问,她就抢着举手发言。作业能够按时完成,而且正确率比较高。
“完全不像四岁的娃娃!那些比她大好几岁的同学,都没有她自觉!”班主任老师欣慰地赞叹道。
王欣每天到校比较早,经常教室门还没有打开,就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等候。班主任老师碰到过几次,就提议让她保管教室的门钥匙,负责开门和锁门,还开玩笑地封她为“锁长”。
虽然“锁长”算不上班干部,王欣还是非常高兴。回家就把教室门钥匙掏出来,向爸爸妈妈炫耀。她害怕把门钥匙弄丢了,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根红丝带,穿在钥匙眼儿里,挂在脖子上,神气得不得了。
从那以后,她上学更积极了。早晨眼睛一睁开,就闹着穿衣服起床,催促爸爸赶快去买馒头、打稀饭。敷衍了事地刷过牙,倒热水在脸盆里擦把脸,就急匆匆地过早。有时连稀饭也不喝,拿两个馒头,背上书包就往外面跑。
爸爸妈妈劝她不用慌,嘱咐她走慢一点儿。
“锁长”同学正色道:“同学们都等着我开门呢!我去晚了,他们进不了教室怎么办?”
上学是这么匆忙,放学回家也晚了。因为她必须等别人扫完地,锁好教室门才能离开。
秋去冬来。北风一吹,气温骤然下降。遇到雨雪纷飞的日子,上学就成了一个大难题。首先是不知道穿什么鞋子。穿棉鞋吧,路上满是泥泞,会把鞋子打湿。穿雨靴吧,坐在教室里上课肯定冷,说不定还会把脚冻坏了。这样的日子,爸爸妈妈就得接送她。出门时,给她穿上雨靴,棉鞋由大人拎着。到了邹肖小学,再让她把雨靴脱掉,换上棉鞋。雨靴由大人带回家。离开时还要嘱咐她,上厕所注意不能把棉鞋打湿了。快到放学的时候,大人再带着雨靴去接她。有时遇到路上不好走,大人就必须背她回家。
“你在孝天城站稳脚跟后,就赶紧去为欣欣联系学校,把欣欣带到城里去读书。”方红梅这样对丈夫讲。
王加根当然同意。城里上学方便是其次,教学质量也比农村好。
春节过后,正值“接春客”的日子,牌坊中学的教师们轮流作东,请大家到家里酒喝。今天这个同事请,明天那个同事请,每天下午放学后,大家骑着自行车就走。
做东的教师提前筹备好酒菜,客人一到就吃喝。酒足饭饱,就开始打麻将、抹“扯胡”,闹到深更半夜,甚至通宵达旦不睡觉。
酒喝多了,王加根就管不住自己。平时不打牌,此时却争着上场。抹牌的手艺又臭,每次都把身上带的钱输个精光,还欠着外债。话也特别多,口无遮拦。不准备讲的话,这个时候都会说出来。心里所有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别人。甚至说大话,吹牛皮,表现张狂。他调市政法委的情况,也让大家都知道了。
可一直到清明节,他的调令还是没有来。
王欣五岁生日那天,方敬文和李华带着他们胖乎乎的儿子来到了牌坊中学。
敬文说,为打听姐夫调动的事情,他去过一趟市政法委,见到了楚科长。楚科长讲市里马上要开党代会,人事调动暂时冻结,要等党代会结束之后才开始办理。
“那就等着吧!”王加根满不在乎地应道。
从报上看到市党代会闭幕,他才请假赶到了孝天城。
来到市政法委,碰了一个副书记,他热情地上去打招呼。
那个副书记却像不认识他,冷若冰霜地问:“你找哪个?有什么事?”。
他只好说找楚科长。低头来到市政法委办公室,见到了正在忙碌的楚科长。
楚科长依然满面笑容,说话的语气却与上次不同:“曹书记调走了,去地区中级法院任常务副院长。新来的书记明确表示,政法委暂时不进人,你调动的事情可能有点儿麻烦。”
王加根感觉如五雷轰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不用太难过。我可以把你推荐给市委其他部门,市委宣传部和市纪委都需要会写东西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编制。”楚科长说这些话,明显是为了安慰他。
王加根心里清楚,曹云安没有办成的事情,凭楚科长的能力,不可能办成。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苦笑着离开了。
回家之后,他俨然大病了一场。
这次调动,本应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结果还是黄粱美梦一场。失去的不仅是改行和进城,还是他后半生事业发展的机会。
“我怎么总是这么倒霉呢?总是差那么一口气儿,在最后时刻功败垂成!命运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
冷静地分析一下,他觉得这次调动失败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写那篇倒霉的通讯报道,也许早就到市政法委上班了。由于报道带来的负面影响,耽误了好几个月,才碰上召开市党代会,接着又是市政法委领导调整……不过,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写那篇通讯报道,如愿以偿调进了市政法委,曹云安还是会调走。赏识他的领导不在了,新来的书记对他会是什么态度?几个副书记会不会同样扮演变色龙?他在那样的环境里当差,又有多大的前途呢?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也许,他命中注定不能进党政机关,只能在农村学校当教师。那就认命吧!不要去做无谓的抗争。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萎靡不振,情绪颓废。
每天早晨起床后,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家里、后院子里、校园里、学校周围的田埂上游荡。什么事也不想干,懊恼,痛苦,郁闷。有时,他真担心会患上抑郁症,就告诫自己,要开朗起来,高兴起来,安贫乐道,知足常乐。可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怎样才能平静下来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昏睡不醒。只要没有教学任务,家里没人吵,他就蒙头大睡。有时太阳还没有下山,他就上床了,直睡到次日太阳升起。
夏天雨水明显增多,连续十几天阴雨绵绵。
这天,方红梅上完课回到家里,见王加根还躺在床上。
“你没去接欣欣?”方红梅吃惊地问。
王加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抽了自己一耳光,马上穿衣穿鞋,拿起雨伞往外面冲。当他顶着密集的雨点,跑过牌坊中学的围墙,看到雨雾茫茫的田野里,似乎有个小孩儿站在稻田里,弯着腰抱着东西,还可以隐隐约约地听见哭声。
待他跑近一看,那个小孩儿正是欣欣。
邹肖小学放学后,欣欣左等右等不见爸妈来接她,就自己打着伞,顶风冒雨地一个人往家里走。
她穿着红色深筒胶鞋,一哧一滑地走在满是泥泞的乡间小路上。
进入田野,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雨伞被风吹翻了面儿,带着她一起落入水田。雨伞打了几个滚儿,停在一片绿油油的禾苗上。
欣欣站在水田里,漂亮的红胶鞋完全被泥巴所掩埋,浑浊的泥水灌进鞋里面。双脚怎么也拔不出来。她艰难地站起身,环视四周,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她担心课本被淋湿,努力地把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抱在怀里,弯腰抵挡着风雨……
欣欣的这个动作,一直深深地印在王加根的脑海里。
他满眼是泪地跑过去,一边安慰着号啕大哭女儿,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她从水田里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