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旁的老太监进去传话时,殿里靡乱的气息里杂着皇帝和着宠妃的欢声笑语,一片热火朝天。
老太监也不敢直接进去扰了天子的兴趣,低着头站在屏风外喊:“陛下!曲江张氏家主到了!”
沉默一会儿后,听不见皇帝的回复,又提心吊胆的说道:“陛下!曲江张氏家主到了!”
皇帝宠爱的王贵人此时香汗淋漓间,伸出芊芊玉手推了推一旁喘着粗气的皇帝本人,妩媚妖娆道:"陛下!常福说那个什么曲江有命的女家主求见!"
“朕知道了!”皇帝一脸无所谓道,这才起身,让常福进来伺候,“来人!”
听到声音,常福走了进来,给皇帝穿好衣服。
王贵人在众人伺候皇帝时,就已经穿戴好自己衣服,施施然走了出去。
张元贞看见屋门打开时,就望到了面若春风、风情万种的女人走了出来。
一旁的奴才们见人出来,立马行礼问安:“见过王贵人!”
女人慵懒的摆手道:“免礼吧!”
一旁的人齐刷刷站好,当好一旁的木头桩子,默不作声。
王贵人盯着张元贞打量了一番,语气中有些鄙夷道:“见着也不如传言中那样嘛。”
张元贞抬眼瞧了下眼前这位受宠的王贵人,温和有礼道:“自是远不如贵人金贵之躯。”
适时常福走了出来,望着两人,“娘娘,陛下让曲江张氏求见!”
王贵人笑着说道:“公公快些去吧!慢会儿陛下该责罚了!”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带着宫婢扬长而去。
常福领着人进去后,屋内已经被收拾差不多了,但是屋里的麝香气味还在萦绕不断。
“曲江张氏见过陛下!”张元贞的声音通透有利,开口的瞬间就让这个帝王注意到了。
皇帝带着审视和好奇的询问着:“你就是曲江张氏赫赫有名的张家氏族的女家主?”
“回陛下,是。”
“世家女子多在内宅主持中馈,张氏选了这么个女郎出来做家主,看来家里确实没有能当事的了。”许是觉得十分有趣,皇帝也顾不得张元贞是什么表情,噗呲就笑了出来。
“行了,人也见着了。你可以回去了!”皇帝懒散的摊在椅子上。
对于他的这副样子,一旁的常福习以为常,缓声对着张元贞道:“陛下乏了还望张女……”顿了顿,道:“张家主见谅!”言语间满是尊敬之意。
而后像皇帝请辞后,将人送到殿外,又寻了个小太监把人领出宫去。
常福回来时,皇帝已经趴在书案上昏昏欲睡。
常福走近小心提醒着:“陛下,最近天气转凉,注意龙体。”
皇帝见他回来,罗里吧嗦的说着让他心烦的话语,不耐烦道:“行了,现在人也见了,你可以过去给母后复命了!”
皇帝漫不经心的话,在常福看来这就是斥责他大不敬的意思在里面,皇帝赤裸裸都是说着他是太后身边派来监视他的。常福顿时胆战心惊的跪下,“望陛下明鉴啊!”
皇帝懒得听他辩解,像是对着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你说这氏族当真是没落了,连个当家主的人都找不出来了!”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片静谧的呼吸声。
常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瞧,发现皇帝早已酣然大睡。
默默移动自己的躯体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特意叮嘱着看门的小太监又烧了几盆炭火摆在屋里,让他们时刻注意着皇帝的动静。末了,安排好一切过后,才朝着万慈宫走去。
万慈宫里伺候太后的人,看见常福过来,没有通传直接让他进了宫门。
在秀禾姑姑的通传下,常福很快就走了进去。
上方赫然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鬓角有了些许白发,十指都用上等的凤仙花涂了艳丽的颜色,脸上神色满是疲惫。
“奴才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常福熟练的跪下。
“起来吧!”太后发话,从疲惫中打起精神来,道:“怎么过来了?”
“回娘娘,陛下已经见过曲江张氏的张家主了,陛下派奴才过来是想问问,该给个怎样的职位?”
太后一听,凤眼一凛,神情严肃起来,心里盘算着什么,思索了一番道:“既然左右翻不起什么风浪,任职的事让皇帝全权负责就行了。以后的江山还是要交到皇帝手中的!”
“是!”
太后此刻又想起什么,“哀家听说,今天陛下和着王贵人胡闹,连今日的早朝也不去了?”
表情说不出的难堪,“你身为皇帝的身边人,要记得多提醒皇帝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太后一脸盛怒的神色,认识到不对后,常福果断跪了下来,道:“是,奴才一定谨记娘娘凤令!”
太后这才欣慰的点头,让常福回去。
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秀禾在看到两人交谈结束后,端着太后最喜欢的雨前龙井走了进去。
“娘娘!这是今年朝贡过来最新鲜的雨前龙井,可要尝尝。”秀禾把茶具放在桌子上,手里的泡茶功夫半点没停过,顿时间一杯茶香四溢的茶水就被送到太后嘴边。
太后顺势喝了一口,夸赞道:“是好茶!记得给皇帝那边也送点过去,省的说我这个母后自顾自己享受!”
“娘娘放心,刚才常福公公回去时,就包好了让其带回去了!”
太后知道她向来贴心,也就放心了,但是想到皇帝的荒唐事,还是忍不住忧愁。
秀禾一眼就瞧到了太后的忧愁,见着左右没有人,主动开口道:“娘娘怎么愁眉不展的!可是因为陛下的事?”
太后听她主动提起,顺势便把心里的苦果道了出来:“先帝就这么个儿子,行事虽荒唐了些,我只怕走后这江山都败在他手里,这样,我还有谈谈颜面去见先帝啊!”
秀禾在万慈宫伺候太后这么久,也是头次听得太后用“我”,而不是“哀家”。
秀禾主动给太后按压起了太阳穴,轻声安慰道:“娘娘何必苦扰,相信船到墙头自然直就是了!”
冒天下大不敬的话来说,太后和皇帝本就不是什么亲生母子,太后对他约束太多,两人间反倒生了嫌隙。在怎样,身后事任由别人怎么评,死后的人一定听得到吗?
太后叹息了声,轻轻拍开她的手,道:“行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秀禾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行了个礼才退下。
出了太后的寝殿后,秀禾打算回自己的屋子,从廊下走过时,听到青石路上正在扫雪的婢女正在议论着。
“我听前殿伺候的公公说,那个赫赫有名的曲江张氏的女家主今日前来拜见过陛下了!”
“怎么样?是不是同话本上的描绘的样子一样,身高八尺,眉心剑宇的?”
“没有!和话本上描绘的恰恰相反,生得那叫一个花容玉貌、为人温婉宽和的!”
“花容玉貌?难道比现在受宠的王贵人还要美吗?”
……
听着几人的辩论,秀禾一时愣在原地,回过神来想要离开时,脚步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的稀疏声瞬间惊扰到众人。
几人瞬间意识到什么,颤颤巍巍跪在地上。
“望姑姑饶命!”
私聊贵人是大不敬的,何况还是规矩深严的宫中。
秀禾没有想要为难她们,轻声道:“起来吧!隔墙有耳,这次是我,下次数不定是何人!宫中的规矩,各自回去都该牢牢记着,切不可行错!”
“是!谢姑姑教导。”
秀禾说完就离开了,脑中不由的浮现出几人刚才议论的对象。
年过岁迁,她们似乎很快又能见面了!可是早已没有当年那股兴奋劲,她们都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
张拯在宫外等了快两柱香的时辰,迟迟见不到张元贞,不免有些心急如焚。
一度想要提刀冲进去时,想到家主的话,又生生忍住了。
看见人完好无损走出来后,张拯兴奋道:“家主!”
张元贞微笑着,望着他肩上沾了不少雪,轻声道:“回去吧!”
两人骑上马,朝着府邸疾驰而去。
红绸整理好东西后,撑着把伞,手里提着暖炉,站在府外翘首以盼着张元贞归来的身影。
吴伯佝偻着身躯,见她在府外等着,开口劝道:“天寒地冻的,姑娘进屋等等吧!家主指不定在回来的路上了!”
红绸却是个强脾气的,说什么都要站在府外等着家主归来那一刻才肯进屋。
就在吴伯还想在劝劝时,家主迎着风雪归家了。
第一时间里,红绸把一早准备的暖炉递给张元贞,让她暖暖身子。
这是张元贞离京八年后再见到吴伯,他佝偻着的背更弯了,起初还能见到乌发的头颅上,现如今全是华发。
张元贞在见到人的瞬间,思绪万千,那些年少欢快的记忆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刺进如今的胸腔,疼痛难耐、物是人非,倒像是一场庄周梦蝶的旧梦。
张元贞的情感复杂起来,牵强的扯了一抹笑意出来,唤道:“吴伯!”
吴伯看着现在挑起张氏半壁江山的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结巴道:“哎!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家主已经长这么大了!”
小时候顽皮的少女变得坚韧不拔了!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大概会是张氏庇佑下无忧无虑的女郎,和着氏族小姐一样成婚嫁人,不用背负那么重的担子……
张元贞如同小时候一般,牵起吴伯粗糙的手。
“天冷,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