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年,立春,大雪。
新历二年的雪洋洋洒洒间落到了今年的立春,却没有半分雪融的迹象。路旁的枝桠上因为附了雪,而格外低垂。寒风吹过,雪花又一点一点的掉落地面,枝桠也没有因此而高昂几分头颅。
今年的雪大,就像这朝中的局势变得凛冽而紧张起来。
张元贞一行打马而来时,城门外的士兵早就被冻得瑟瑟发抖起来,还要依着上面的照例,例行着检查,将一行人拦在了城门外。
为首的张元贞也不急,摆了摆手让众人停下。
一旁的面洛胡腮的大汉熟络的把陆引递了过去。
不等对方来得及审查时,她们身后的吵闹声立马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官爷!官爷!使不得啊!使不得!”
一老者死死抱住小兵的腿,苦苦哀求着,希望对方能心慈手软放过自己一劫,家里的一家老小都在指望着靠着这点东西过活!谁知道他拖着东西打算进城售卖时,遇到了城门口欺凌霸弱的士兵把这点东西一点不落的抢了过去!
老人家一心急,抱这人的大腿开始哭诉起来。
可对方不是手软的人,瞧着这老头不知好歹,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刀。
白花花的亮光闪过时,老人吓得立马放开了手,也顾不得被抢走的东西了。
只得痴傻的坐在雪地里,大雪负了满身也丝毫不在意。
周围的人见状都默默远离了这是非,生怕沾上一点风雪。
张拯默默捏紧了腰间的佩刀,鼻中呼出的白雾一下就扩散在这冰天雪地中。
张元贞抿着唇,对着张拯等人摇摇头,张拯知道不可行,带着一股子怒气放下了手。
“去给老人家点银子吧!再拿些厚实点的袄子!”她的一张脸在大氅包裹下,脸色带着温暖的红润色,脸上的神情格外镇静,仿佛对这些事情再寻常不过。
临了,只是冷静的发话,她沉着的样子和大多闺阁里的氏族小姐完全不同!
红绸见她发了话,从行囊里抽了点碎银和件袄子下马走到老人家面前递了过去,将人好生拂了起来。
士兵也头一回见着有人和自己对着干,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容忤逆的态度摆了出来:“这是干什么!”厉声喝斥间,在场的人都莫名捏了把汗。
张元贞早有准备的把怀里的圣旨掏了出来,一只洁白有力的手将其高高举起,“圣旨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放在那道明黄色物体上,一时间齐刷刷跪了下来。
张元贞缓缓说道:“现在有资格了吗?”
“是是是!”点头哈腰的果断承认自己的错误,规规矩矩把陆引双手给送了回去。
张元贞没有为难人,收好东西后,果断进了城。
红绸在后面处理好事情后,才追上她们一行人的。
见她回来,张元贞问道:“怎么样了?”
“不过两斤下等碳,却是老人家一家子生活来源!如今这世道……”红绸的脸都快纠结一团了,哀声叹息了声,没有说下去。其实说与不说,谁都心知肚明。
点到为止的东西,谁都清楚,隔墙有耳的话最好还是烂在肚里!
红绸有些气愤,接着道:“他们把碳还回去了,我还额外给了些碎银,以及女郎吩咐下来的袄子,我也一并交给老人家了!”
“那就好!”听到这,张元贞才松口气。
众人大多沉默着,把视线放到张元贞这个瘦弱女人的身上,有她在的地方,众人才有了主心骨,做事不会莽撞坏了大事!
张拯是个沉不住性子的,愤怒道:“咱们从曲江过来,一路上都不知道碰上多少件糟心事,家主也不知道帮扶了多少人!可能做的实在是少,杯水车薪!”
张元贞没有回话,她知道他心里有气,可他这冲动劲,明知道如果动了刀,在天子脚下那是大不幸的行为!弄不好她们这群进京的人都是要杀头问罪的!可转头一想,他由其也该,任谁父母、妻儿受这样的贪官污吏折磨而死,眼睁睁瞧着无能为力最为痛苦!那不该是气,该是浓浓的恨意才对!
在场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恨,可这些放到大局面前,冷静比恨还要长远才是!
“好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切不可鲁莽!”张元贞告诫着。
张拯自知理亏,对于刚才一度想要动手的念头险些坏了大事!
可他就是痛恨这些人,哪个不是娘生爹养的,穿上一张好看的狗皮后反过来作贱人!
张拯觉得自己胸膛里燃烧着一股愤怒的火,经久不息!烧得整个人开始沸腾起来。
红绸的脸色自从曲江过来以后就没有说得上是和颜悦色过,随时仿佛都是神情上拉着一根弦,这弦只有一断,所有的理智此刻全然崩塌!
百姓苦,君王乐!
上层的高官贵族哪会在意底下百姓究竟过活得怎么!
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青石板上铺上厚厚的雪,沿街几里都只有她们一行人的马蹄印,地面湿滑,马儿走的不快,速度慢下来后颇有几分悠哉悠哉的快然之意!
张元贞望了眼怀里温热的圣旨,对着红绸等人嘱咐道:“红绸,宅子已经修缮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让吴伯安排一下落处!”
红绸一听,心里顿时明了自家女郎这是要干什么去了!
“女郎,需不需要我陪同!”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有张拯在就够了!”
“红绸在宅中恭候女郎!”红绸依依不舍的道。
张元贞望着她们往另一个方向去,呜呜泱泱的大群人,最后只剩下了她和张拯两人。
风雪依旧,两人在雪里站了许久,末了,张元贞叹息道:“走吧!”
张拯颔首,两人打马朝着皇宫奔去,毅然奔赴这一场独属于她的风雪。
张拯的身份有限,留在了皇宫门外,张元贞经受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搜身查验才由当值的小太监引了进去。在进去前,又怕张拯耐不住性子,转身仔细叮嘱道:“切忌不可胡来!”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警告意味了。
张拯心里清明得跟明镜一样,怎会不知道家主的言外之意,再三保证会在城门外等会张元贞出来。
张拯性急,却是最为守信,言出必行。听他这么一应,张元贞倒是不再担心了。
领路的太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走在前面。
往日里雕龙画风的建筑,明黄的砖瓦都被这场白雪覆了个干净,再辉煌不过的王宫此时也同低矮的楼宇变得别无而别。
小太监不发话,张元贞也是懒得再开口,对于宫里的事情以及贵主她大概都能知道上一二。
这是她第二次入宫,年岁尚小的时候,家中的哥哥任性时,偷偷给她带进来过,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哥哥们口中金碧辉煌、雕龙画风的皇宫时,就被迟来的父亲呵斥了一通,回家就被禁了足。
如今再来时,她早已没有了儿时那股好奇劲,反而觉得这里和宫外的沿街小巷没有什么差别。
太监一路领着她七拐八绕后,才算离皇帝的书房近了些。
刚好遇到从皇帝书房出来的一众大臣。
深色的官袍在雪地上格外亮眼,怕冲撞了贵人,小太监带着她尽量往墙角走,大道留个了这群身居高位的官员。
“如今越发不像话了!”
“书房内青天白日的行房事,这……这——”
……
出来的大臣议论纷纷,满脸不可置信的怒气。
张元贞听着其中的对话,心里又多了几分考量。
“元贞?”一道中年有力的声音唤道。
张元贞停下脚步望去,是熟人!
小太监在瞧见这位正品官服的大人过来时,立马行了礼。
“世伯!”依着以前世家规矩喊了声,只是轻微颔首后,没有任何动作。
“劳烦公公多等片刻,我同陈大人故人见面续上两句!”张元贞的态度温和有礼,不悲不垦。小太监打量了一下,应许了,只说:“劳烦姑娘快当些!”
张元贞笑着同意。
“这么些年不见不知元贞父亲如今可还安好?”陈平关切的问着,“几年不见,元贞出落的愈发标志了!如今不知许诺了何等人家?”
他问的过密,张元贞一时不知道先回复哪句,顿了顿,道:“家父新历一年已过世。”
陈平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倒是让人唏嘘,一时尴尬在原地。陈平笑着圆场,道:“如今元贞已经重回京城,改日定要上门聚聚!以拂这些年不见的日子啊!”说着,爽朗的笑起来。
张元贞微笑着许诺:“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陈平见她有事,说了告辞后,便走了。
张元贞见人一走,立马收回笑容,沉着声对一旁的小太监道:“公公,走吧!”
她们到书房外时,朝中的大臣已经走了干净,小太监通报一声后,一老太监带着浮尘姗姗来迟,脸上刷得凄白的粉质随着他一靠近,张元贞闻到股刺鼻的味道。鸭子般尖锐的嗓音响起:“劳烦女郎在多等片刻,陛下此刻还要要事!”
“劳烦公公了!”她客气的回着话,见他转身关了门进去了。
一旁领路的小太监早已不知所踪。
张元贞秉着气,如一株傲骨的青松笔直的站在原地,静静听着在这片寂静下屋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