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恒安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桌上放着三枚铜钱,铜钱旁是龟甲,而沈卿尘抚弄着白玉罗盘的边缘,迟迟未拨动。
“总归,我找到你了。”他轻叹出声,将桌案上的铜钱与龟甲重新收好。
“殿下,您该安歇了。”长随雪竹叩了叩门。
“进来。”沈卿尘吩咐。
“恕属下直言。”雪竹自幼跟在沈卿尘身边,犹疑片刻道。“江娘子分明对殿下别有所图,殿下已念她十余年,何至于如今还为她劳心费神?”
沈卿尘又抚了抚罗盘,语声并无波澜:“本王情愿。”
“属下只怕,江娘子利用完您,便再次离开。您不若算算,您二人可是正缘?”
“若不是呢?”沈卿尘忽而问。
“若不是……那便早些抽身?”雪竹试探着回答。
“不会。”沈卿尘兀自摇了摇头,一并回答两个问题。“日久总会生情。”
“待她动了情,便不会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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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尘没有再来千香坊,只有恒安王府的下人送来了他惯常喜爱的香料,江鹤雪也没恼他,精挑细选了几味香料,便上手给他制香。
她挑选的香料倒不多,只是甘松处理起来颇为麻烦,去皮去梗晾晒一夜,才称出一钱,混合沉香、薰衣草、白芷、乳香与安息香研磨成粉。
香粉过了筛,江鹤雪正要取制篆香的模具来,余光,却忽然瞥见了沈卿尘一并送来的凝脂膏。
脑海里瞬时划过他那双手。
冷白修长,指骨清晰,捏紧扇骨时透粉的指尖。
小神仙还会害羞呢。
江鹤雪不禁弯唇,改了主意,遂取了些楠木粉混合进香粉,打算给他制一条手珠。
省去他夜夜燃香,戴着手珠,若想在马车上歇息片刻也方便。
当然,更为了要把他钩住。
碟中加水,将香粉揉成香泥,江鹤雪便把香泥放入盏中醒泥,上街去给他采买其他装点的珠子。
她哼着小曲上街,殊不知她正想着的沈卿尘,却在皇宫内被恒顺帝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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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熏着龙涎香,恒顺帝与沈卿尘对坐下棋。
“朕听闻,昭华前些日子去见了个小娘子?”恒顺帝漫不经心地落子。“市井女子,若你实在中意,便纳个贵妾……”
沈卿尘布子的动作稍顿:“她是臣弟的那位旧识。”
“……是昭华属意的正妃?”恒顺帝略一挑眉,饶有兴致瞧他。
沈卿尘重又落下棋子,默认。
兄弟之间无声僵持半晌,终究是恒顺帝做了让步:“也罢。”
“若昭华与她当真情投意合,朕亦乐见其成。”
“若仅是相敬如宾……”他布子的手倏一使力,棋子落下一声清脆短促的响。“昭华,朕会为你择更佳的王妃。”
“臣弟明白。”沈卿尘颔首,承诺。“会。”
直到他出宫,上了马车,还在想着恒顺帝的话。
“去千香坊。”沈卿尘数了数日子,嗓音带了几分笑。“我有三日未见她了。”
一旁雪竹无奈摇头。
只是还未到千香坊,便听得一道恼怒的女声:“哪有你这般做生意的!”
在这里碰见,倒也不用去千香坊了。
“停吧。”沈卿尘落下话,掀帘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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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阁里,江鹤雪被掌柜气得不轻:“账都付过了,掌柜又拦我讨要珠子,还不愿原价退我的银子,是何道理?”
“小娘子,这珠子拢共就几颗,得了贵人青眼,自是要先紧着贵人的。”掌柜笑呵呵道。“至于扣你的银子么……小娘子方才买时也知晓,这珠子乃是和田红玉,兔子样式又雕得这般栩栩如生,小娘子碰一下,那珠子便有磨损,可不该收您些银子么?”
“哪有碰一下珠子便磨损了的道理?”江鹤雪盯着掌柜那理所应当的模样,忍无可忍。“厚颜之尤!”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熟悉的清冷嗓音:“发生了何事?”
江鹤雪还要斥掌柜的话顿时一收,转眸看向缓步而来的沈卿尘,却只觉得糟糕透顶。
那句“厚颜之尤”,他千万别听见才好……
“怎的这般恼怒?”可偏偏,沈卿尘走到她身边,一句问便击破了她的幻想。
江鹤雪眼眸微动,心生一计,随即轻扯了下他的袖口:“殿下,您托小女子来买的红玉珠,掌柜却只紧着贵人卖……”
“小女子不知琳琅阁是这派作风,没及时报殿下的名号,叫殿下的心头好被人拦去,实在是对不住殿下……”
她一句话三个“殿下”,说得掌柜脸色煞白,再一瞧她身边的沈卿尘,急急忙忙行礼:“草民拜见恒安王殿下,此事实乃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殿下恕罪!”
“草民、草民这就包上,烦请殿下稍等片刻!”他匆匆取了个精致的绸袋,将托盘里的红玉珠装好,双手递来。
“也就殿下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江鹤雪轻巧接过绸袋,又拉住沈卿尘的袖口,后知后觉地心虚。“走吧,殿下。”
沈卿尘没挣,直到被她牵着走出一段距离,才淡淡开口:“江娘子倒是聪慧,把本王安排得这般明白。”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江鹤雪讨好地笑了笑。“况且,真真是买给殿下的。”
酉时的夕阳衬得她笑颜愈发明艳,轻而易举便将人的情绪抚平。
沈卿尘默不作声抽出衣袖,伸手冲她讨要。
江鹤雪拆开结扣,取了一枚红玉珠放到他手心,指尖亦状似不经意地擦过他手心,又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她可时时刻刻都记得实施自己的计划。
沈卿尘果然又瞧了她一眼,却不恼,只望向手心里的珠子。
和田红玉的质地清透温润,雕成惟妙惟肖的兔子模样,更衬得他肤色冷白漂亮。
沈卿尘轻叹了口气,重新将珠子放进她手中的绸袋里,又把绸袋勾进自己掌心。
“诶,不成!”江鹤雪见他要收,慌忙去够那绸袋。“不是现在就要送殿下的……”
沈卿尘避开,她便更着急地踮脚去抢,脚下却是一个不稳,直直扑进他怀里。
江鹤雪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稳住自己。
沈卿尘身体倏然僵住,怔愣垂眼,对上她那双晶亮的紫眸。
心跳瞬时失了节律,他本能地回搂住她,直直和她对视,
脑海中却是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为了弟弟,先前与旁的郎君接近时,也会这般做吗?
会碰他的手,会为他买珠子,还会无意间抱到他?
绝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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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不松手?”江鹤雪轻咳一声。
“……抱歉。”沈卿尘这才回神,松开她,后退一步。
“珠子还我。”江鹤雪理了理裙角,向他伸手。
沈卿尘依言将绸袋放回她掌心,又学着她方才的动作,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江鹤雪仰脸瞧他,唇角勾起个淡淡的笑弧。
要上钩了么?
“小神仙。”她向前一步,将距离拉近,素白手指轻轻摩挲过他的手背。“借一步说话?”
不等沈卿尘应,她兀自转身,向一旁侧巷走去。
如她所愿,沈卿尘跟了上来:“何事?”
“你伸手。”江鹤雪靠近他,狡黠眨眼。
沈卿尘依言照做,伸手时袖缘微垂,露出冷白劲瘦的手腕。
他腕上系着一根红绳,许是因着时日过久,色泽已有几分暗淡,其上唯有一颗镂刻成琼花的白玉珠,光泽温润。
江鹤雪略微错愕地抬眸,撞进他神色复杂的桃花眸。
“……这手绳倒颇具匠心。”她没辨出他眸中情绪,索性夸为上策地赞许。“朱红颇衬你。”
她夸得确实发自内心,只可惜他这只手腕上已戴了手绳……还得量他另一只。
“是前些年他人送的生辰礼。”沈卿尘嗓音微哑。“本王生在申月,她偏送琼花,这般品味,倒独一无二。”
江鹤雪莫名觉得他情绪有些异常,她不知缘由的异常。
“你若不喜,摘了便是。”她不愿想这无关紧要的事,只想避过这令他不虞的话题。“你伸另只手给我。”
沈卿尘动作稍顿,没再多言,只依她所言伸手。
这只手的手腕是空的,没有任何饰物,江鹤雪满意地凑近几分,拇指与食指分开,贴上他的手腕。
沈卿尘身体僵住,没挣也没恼,只垂眸不知所以地瞧她。
江鹤雪另只手的手指也分开,这般贴上他的手腕,依着手指圈出一个大约合适的尺寸,才撤开手指。
“过两三日,我送你一串手珠,安神香制的。”她仰脸,笑盈盈地望他。“恰好今日遇见,便量量尺寸,免得不合适。”
“没随身带着皮尺,只得出此下策,小神仙,你应当不会同我置气吧?”
江鹤雪看到,面前青年再度捏紧了扇骨,冷白手背凸出淡青的筋络,耳缘亦透出羞红的颜色。
但他没有躲开视线,而是低俯下身,认认真真瞧她。
“看我做甚?”江鹤雪继续逗他。“觉着我漂亮?”
沈卿尘不答,停了半晌,才轻声重复:“你要送我手珠?”
江鹤雪点头。
“给异性送手珠,可是表达情意的。”沈卿尘忽而弯唇,直勾勾地望着她。“阿雪的意思是,倾慕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