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之下,谢安白气定神闲地站在武举擂台之上,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彪形大汉。
看着眼前身形还没他一半大的女子,大汉喜形于色,仿佛胜利的果实离他不过半尺,只待他伸手收入囊中。
大汉大喝一声,挥舞着双拳冲着谢安白扑过去,腰身两侧的肥肉乱晃,像猪耳一般扇着风,几乎要让谢安白着凉。
就在大肉拳头将要触到谢安白的一刹那,谢安白灵活地闪身躲过,大汉转身不及,撞破栏杆冲了出去。
直到被监考官带离,大汉眼里的凶光和不甘依旧没有卸下去,恶狠狠盯着泰然自若的谢安白。
谢安白根本懒得看他,这种水平的人,给她提鞋都不配,做她的护卫都不知道是谁保护谁。若非在武举擂台之上,她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分给他,更遑论与她切磋。
明明学艺不精,却仗着自己有几十斤肥膘,仗着自己天然比女人更具蛮力,就自以为是地觉得身形偏小的女人不是对手,无论她是不是苦心修炼多年。
谢安白看不上这种人,悠然地下了台,静候下一位对手。
武举台上的考生水平参差不齐,谢安白打眼一望,看出这些人若与她交手,大约能走过三招到二十招不等,无非是早点赢还是晚点赢的区别。看了一会儿谢安白只觉得睡意袭来,眼皮有千斤之重。
直到周遭的一阵喧嚣惊醒了谢安白。她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了武举擂台,正是那日狭路相逢,放话要参加武举的纨绔子弟殷臻。
还真来了。谢安白腹诽。
这些时日,她虽然听到了些风声,但并没放在心上,直到此刻看到殷臻走上擂台,她对这位京城纨绔之首的偏见之中,有几分化作了欣赏。
或许虎父无犬子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化犬为鹰,总需要些时间的沉淀与契机的索引。谢安白不知道自己当初那番话算不算得上一个契机,但因着父亲与殷芝的渊源,她对殷臻有三分期待。
考场不似市场,京官们多少还是注重一些持身端正,不过若非殷臻是殷芝的嫡子,若非他们对隔墙之耳心存忌惮,不知这端庄还能保持多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与殷芝有或深或浅的交情,只是这交情的来由和结交所求,倒也不太方便深究下去了。
与周遭的嘈嘈切切的私语不同,殷臻站在擂台之上,全然没有了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眼前的对手。
出乎众人意料,殷臻三两下放倒了眼前人,夺取了胜利。
“有点意思。”谢安白自言自语,抱臂撑起下颌期待着与殷臻的切磋。
殷臻的武功同谢安白不同,更偏向于战场之上擒敌之术,几乎没有什么观赏性,致力于一击毙命。谢安白则是江湖门派功夫,四两拨千斤,让旁观者不由自主拍手叫好。
面对这样招招要害,出手即是八九分力,脚步灵活轻快的武道,谢安白并无十分把握。好在殷臻荒废多年,只苦练三月而已,不至于对谢安白造成太大的威胁,不过二十招之内恐怕无法结束战斗,二十五招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而,谢安白与殷臻过了二十六招,殷臻才终于倒在谢安白面前。
不好意思,小看你了。谢安白在心里向殷臻道了个歉,略显遗憾地皱了皱眉。
擂台切磋,谢安白夺得桂冠,殷臻屈居第二。此时此刻,看台上的人们再次看到殷臻出场时,皆是一片静默。
下一项,是夺旗之战。
夺旗之战考校考生战术,未必需要将对方放倒,若战术巧妙,武艺稀松之人也可能战胜武艺高强者。因而,夺旗之战是武举中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同时也是极易做手脚的环节。当年奚芫的败绩正是源于此。
谢安白已同柳妤演练过夺旗之战,此刻信心满满,深觉状元的头衔唾手可得,也未曾设想过会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提前给她下套。
第一个对手是兵部尚书何咏之孙何通。何通相貌平平,身手平平,在第一场较量中便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谢安白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面对名不见经传的对手,谢安白只想速速结束战斗,养精蓄锐面对接下去的比拼。因而,谢安白只是与何通简单过了两招,就朝着竖立的旗杆飞扑过去。
眼看着谢安白就要得手,忽然刮起一阵妖风,原本近在咫尺的旗杆偏出几丈之远,谢安白不仅没能抓住还差点跌落在地。
妖风起的邪乎,四周树木没有丝毫动荡,唯独考场内的旗杆向一旁偏倒。眼看着旗杆就要落入何通的手中,脚下还没完全站定的谢安白几乎绝望了。
就在何通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旗杆的刹那,妖风停了下来,旗杆应势弹回,立在了谢安白面前。
谢安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发懵,但终究比何通快一步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拔出旗杆,一个鹞子翻身,将旗杆插在了对面的旗座里,有惊无险地夺得了第一场的胜利。
尽管此刻已经将胜利的果实抱在怀中,谢安白却高兴不起来。她从未设想过科举场竟然并不是一个真正公平的考场,高门大户的孩子竟能获得场外援助。
为什么?谢安白想不通。朝廷有举荐制度,说是有才皆可不问出身,实际上都是京城高官们相互举荐自己的子孙、门客,而想要成为他们的门客,不知要花费多少金银。留给寒门庶族和平民百姓本就只有科举这一条路,他们为什么还要再来插一手!只是因为出身贫寒,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奋进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谢安白冷眼看着武举台,红色的擂台在她眼里已然是漆黑一片,京城的水荡漾在各处,每一处都比她想象的更深几分。
当初奚芫也曾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吗?她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才没有成为京官吗?刚刚在台上,谢安白便想起了奚芫,以奚芫的身手,哪怕拿不到状元也至少是探花,她一直想不通奚芫为何会名落孙山,为何执迷于结交京中贵族,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可今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会是谁相助于她,没让她遭遇同奚芫一样的挫败。
不待谢安白盘出怀疑对象,考官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二轮第一场——祁天对阵殷臻。”
谢安白眯眯眼睛,简单整理了一下思绪,迈步走上擂台。
一回生二回熟,若殷臻用这下三滥的手法,谢安白也能有应对之策。
殷臻走上台,看到谢安白的脸色阴沉得骇人。他刚才亲眼目睹了那场风波,对投机取巧之人深感不屑,此刻谢安白的神情,让他不禁战栗了一下。
一声令下,夺旗之战正式打响,谢安白没有先动手,站在原地观察着殷臻。
殷臻上一场擂台之上,在谢安白手上吃了亏,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看着谢安白。
直到考官们都显得有些着急,二人依旧没有交上手。
还是殷臻先沉不住气,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旗杆冲过去。
谢安白反应迅速,飞身跃起,挡住了殷臻的去路,逼迫他与自己交手。殷臻无路可退,只好接了谢安白的招。二人打斗起来,各不相让。
殷臻终是略逊一筹,被打得节节败退,谢安白回身奔向旗杆,一把将旗帜拔了出来。
殷臻见旗帜已经握在了谢安白手中,三两步奔过去挡住了谢安白的去路,就要出手去抢谢安白手上的旗帜。
谢安白被沉甸甸的旗帜占住一只手,难以招架殷臻的快攻,只得且战且退,最后干脆以旗杆为武器,格挡殷臻凌厉的攻势。
毕竟已经交手过一次,殷臻对谢安白的招式已然有所了解,刚才在台下又思忖良久,想出些应对之策。此时面对拿着不趁手的武器的谢安白,殷臻不遑多让。
谢安白见硬攻不成,干脆卸力向后退去。谢安白一直退到擂台边缘,趁殷臻不备用力一蹬木桩,整个人越过殷臻飞出去,成功落在旗座前,顺势将旗杆放了进去。
殷臻再次成了谢安白的手下败将,但他自知技不如人,倒也甘拜下风。
殷臻没有任何小动作,谢安白的脸色柔和下来。二人友好行礼,没了初见时的剑拔弩张。
下台后,谢安白看着殷臻,暗自盘算着如何让殷臻为黎瑛雪所用。
武举考试进行了一整日,结束后便放了榜。
不出所料,谢安白夺得状元,而榜眼是殷臻。
放榜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再对殷臻评头论足,皆是夸奖与赞誉。
待到散场,谢安白迫不及待地奔出去,果然在门口看到了黎瑛雪焦急等待的身影。
见谢安白走出来,黎瑛雪迎上前去,对着谢安白上下端详,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谢安白在连续不断的打斗中伤筋动骨。
“姐姐,我没事。”面对焦心的黎瑛雪,谢安白宽慰道,“你可知我……”
“状元!我自然听说了,祁天是今年的状元。”黎瑛雪抢先说了出来,刻意加重了名字的咬字,“我倒是不知道你又改了名字,不过今年一位女考生,你是十年来的第一位女状元。”
谢安白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落日余晖洒在她的身上,正如一位执剑大侠。只可惜,如今她并非立于山巅,而是沉浮于不知深浅的朝堂。她与黎瑛雪互为浮板,拼尽全力抵御深海中的洪流与漩涡。
谢安白没有告诉黎瑛雪今日遭遇的不公,依旧想不出是谁出手解救了她。谢安白想寻到奚芫,想告诉她不要因世事不公折磨自己。然而,京城寻一株落入枷锁的浮萍,无异于大海寻捞一根沉入海底的银针。
不远处的拐角阴影里,两只眼睛正阴森森地盯着这位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