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清晨，谢安白刚踏出红莲楼，还未往黎府去，就看到黎瑛雪的身影在门口来回踱步。

一见到黎瑛雪，谢安白迈着欢快的步伐向她小跑过去。

“生辰快乐！”黎瑛雪将一只方盒塞到谢安白怀里。

谢安白好奇地看着怀里精致的盒子，想起了儿时母亲给她讲的古人买椟还珠的故事，想来那只装珍珠的木匣也不可能比这个更加精美。

“打开看看。”黎瑛雪见谢安白盯着盒子端详许久，却始终没有要拆开的意思，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谢安白顺从地将卡扣轻轻一拨，盒盖弹开，里面是一只精致的木雕人偶。人偶手执利刃，潇洒地立于山头，俯瞰着脚下的山水。人偶木雕的脸雕刻得很精致，清秀的眉眼和上扬的嘴角都像极了谢安白。

“这，这是你做的吗？”谢安白看着逼真的木雕，赞誉之词涌到嘴边，却突然不知如何开口，震惊地盯着木雕看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话。

黎瑛雪看着惊诧的谢安白，存心想逗弄她，嘟起嘴不乐意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艺？”

“当然不是。”谢安白连忙否认，眼睛黏在木雕上怎么都挪不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精美绝伦的生辰礼。”

谢安白慌乱的模样落在黎瑛雪眼中只剩了可爱，黎瑛雪忍俊不禁：“小安喜欢就好。”

“姐姐，我今日就要回府住了，你同我一起将她送回家可好？”谢安白恋恋不舍地将视线移到了黎瑛雪身上，万分珍惜地盖上木匣，眼睛弯弯地问道。

黎瑛雪点点头，跟在了谢安白身边。

一路上，谢安白时不时地用衣袖擦拭木匣，爱惜地将它揽在怀中，似乎忧心于街上会突然闯出一个人将它抢走。

黎瑛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谢安白，心里美滋滋的。

回到府中，谢安白小心翼翼地将木匣在卧房中安放妥当，又用衣袖拂去了根本没有附着在上面的灰尘，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小安，别看了，木雕又没长腿，不会不翼而飞的。”黎瑛雪压着心头的得意与欢喜，装模作样地劝一句，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谢安白无暇顾及黎瑛雪这副滑稽的神态，心里依旧惦记着那只木雕，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将其安放妥当，一会儿觉得没有放在架子的中间，一会儿觉得没有找个东西遮掩一下以防遭到灰尘侵染，一路上都心不在焉。

黎瑛雪美了一路，终于还是受不了谢安白脑子出走的模样，敛起笑意矜持作态地看着谢安白：“小安，你再这么惦记下去，天上都要长出星星了，你今日还想同我一起过生辰吗？”

“过，自然是过。”谢安白敷衍道，“你想去哪里，都依你。”

黎瑛雪面露不悦：“你的生辰，自然是要听你的，听我的像什么话？”

谢安白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着黎瑛雪，旋即露出了一个黎瑛雪从未见过的天真笑颜：“若依我，姐姐可愿意同我去爬山？”

“爬山？”与谢安白一别经年，黎瑛雪已不知道她如今喜欢什么，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不禁一愣，随即应道，“好啊，京城周边的哪座山入了你的眼？”

谢安白眨眨眼：“我看栖云岭不错，听闻这山虽然不高，但有许多山洞，据说可以住人。”自从有传闻说栖云岭山中错综，内里大有乾坤，有小溪有木屋，俨然是古籍中世外桃源的模样，谢安白便一直想要寻个机会去探寻一二。

谢安白兴奋的模样激起了黎瑛雪对栖云岭的好奇。在官场沉浮许久，她几乎想象不到身处世外桃源该是怎样的欢愉。山清水秀，自在逍遥，人与人和谐相处，无人会想方设法地将谁置于死地，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安居乐业。

谢安白和黎瑛雪备了马，从南边出京城，策马扬鞭，疾驰三十余里，在午后的阳光里抵达了栖云岭山脚下。

栖云岭山峰并不像巍峨高山那般高耸入云，远观不过一百余丈。走进山中，山路崎岖，错综复杂，谢安白几乎要迷失在林中。好在，黎瑛雪记得住路过的每一棵树，走过的每一条路，带着谢安白得以在纵横交错的山路中找到向上攀登的那一条。

山中杳无人烟，山路上铺满了折断的树杈，甚至有些树干因风吹日晒倾倒下来拦在路中间，挡住登山者的道路。谢安白一边走一边挥剑劈开，将树杈和树干一一清理到小路两旁。

同谢安白比，黎瑛雪实在称不上精力旺盛。在山中兜兜转转了两个时辰，黎瑛雪再也支持不住，一下瘫坐在了道旁，额前的秀发已被汗水完全浸透。

“山不在高，路复则倦。”黎瑛雪揉着自己酸胀的双腿，忍不住抱怨道。

谢安白虽丝毫不觉得疲倦，但还是在黎瑛雪身边坐下来，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看着黎瑛雪：“姐姐，我看这山也不过走了半程，再这么走下去恐怕日暮都上不了山顶。况且，我看这山中根本没有什么世外桃源，不过是座无人问津的野山罢了，不如我们先行下山回京，待来日有了闲暇，再探不迟。”

黎瑛雪没有回答，认真地观察着谢安白的神色，直到确定自己的羸弱不至于扫了谢安白生辰的兴致，才终于轻点了两下头。

相较之下，下山路畅通无阻，不到一个时辰，二人已经骑上骏马，踏上回京路。

骏马步履悠闲，一边走一边低头吃草，谢安白也从怀中掏出点心同黎瑛雪分享。夕阳西下，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岁月凝滞于此刻，静美安然。

抵京时，天色已漆黑一团，谢安白凭着生辰当日的好运，遇到了一家延迟关门的小店，好歹赶上了一碗长寿素面。素面上桌时，二人皆是饥饿难耐，三下五除二地咽进肚中，又要了两盘牛肉和一坛清酒，由黎瑛雪付了银子。

淡淡的月色混着小店微微的烛火照亮了谢安白白皙的脸庞。黎瑛雪看得入神，从五岁到二十岁，眼前这张脸变了又像是没有变。当年那张十来岁的面孔在她脑中反复揉搓，成了无数张脸，却都不如眼前这张来得令人欢喜。

觉察到黎瑛雪的目光，谢安白从酒碗中抬起头，带着微醺的酒气对上黎瑛雪的双眼：“姐姐，你在看什么？”

黎瑛雪追回远去的思绪，轻轻应道：“我在看小安是不是喝醉了。”

“才不会。”谢安白冲着黎瑛雪摆摆手，“想当年我在清风寨……”

谢安白忽然不吭声了。

“知道，名震郾城的黎安少侠，酒量自然不会差。”黎瑛雪替她说出了后半句话。

谢安白不好意思地塞了一块牛肉，就着一口酒咽下去，叉着腰站起来：“少侠行走江湖，不知来处，不问归期，行侠仗义，四海为家，这般恣意姐姐可喜欢？”

“自然喜欢。”

“小安……小安也想做这样的少侠。”谢安白嘟嘟囔囔，像是自言自语。

小店酒烈，谢安白和黎瑛雪都起了丝丝醉意，相互搀扶着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直到宵禁才各自归家。

黎瑛雪没有回黎府，晃晃悠悠地推开自家府门。汹涌的睡意袭来，很快便陷入幽梦之中。

苏醒之后，黎瑛雪一阵头晕目眩，昨日之事在脑海里打着旋儿，有些分不清头尾。

不过黎瑛雪记得，昨日二人都很开心，从朝阳到落日始终并肩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从天文地理谈论到鸡毛蒜皮，从家国天下讲到独善其身，同无数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般，在山间吟诗作赋，指点江山。

这幸福与欢愉太真，真到有些虚假，如同南柯一梦。

正月里，周遭的温度渐渐上升，严冬已然过去，光秃秃的树干上长出了片片绿叶。

皇帝对陈德妃的恩宠渐盛，陈德妃将要成为皇后的传闻甚嚣尘上。

先皇后育有一儿一女，但由于年纪尚小，太子迟迟未立。陈德妃膝下无子，传闻已怀有身孕，如今皇后一朝失势，太子之位的归属似乎更加扑朔迷离。

宫廷内外，没有人回应皇后之位归属的传闻，但良久，宫中也没再传出与此事相关的消息，人们便渐渐没了兴致。

反倒是二月初，另一个消息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京城纨绔子弟之首，殷芝之子殷臻，宣布参加三月初三的武举。

“什么，那个混混要参加武举？”

“恐怕是家里人逼迫的，听闻殷芝将军一直对他很不满意，动辄打骂，但毫无见效。”

“纨绔了二十年的东西，你还真信他会乖乖参加什么武举，搞不好路早铺好了，走过场而已。”

“殷芝将军也是煞费苦心了，都说虎父无犬子，怎么生了这么个完蛋玩意儿？”

“是啊，他要是能考上，我就让我们家小子也去试试。”

听到传闻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高门望族的丑闻总能让人们无端生出些幸灾乐祸，似乎只有这种时刻才能体会到自己与名门在某种程度上一般无二。殊不知，是多嘴多舌的人用利灾乐祸的模样将这区别与差异放大了百倍有余。

三月初三很快就到了，人人都在等着好戏开场，好戏也按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