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状元可以在地方直任四品武官,若是在京中便只能做到五品,谢安白并不在乎这一级半级的差异,领任了左右卫中郎将,手下统领五百人。殷臻则领任了樵州都督府长史。
临别之时,殷臻给谢安白写了一封信,信中写明去向,感谢谢安白那晚的话让他幡然醒悟。如今他想要远赴樵州,领兵镇守边疆,愿来日有幸能再得见谢安白,当面表达感激之情。
出于礼貌,谢安白给殷臻写了一封回信,表示恭喜他找到自己的价值,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好,不必特来感谢她。谢安白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做起私塾先生的工作,将离经叛道的纨绔少年拽上正途。
谢安白对做教书先生没有丝毫兴趣,也并不想改变他人的人生,不过殷臻的变化也着实让她觉得自己有另一层次的价值。
“你跟谁写信呢?”不知什么时候,黎瑛雪站在了谢安白身后。今日谢安白请她到府中共进午宴,不过饭菜都是红莲楼送来的。
谢安白将信收好,随口应道:“我爹部下的一个儿子,今年武举榜眼。”
“哦?我倒是不知道你还与他有交情。”黎瑛雪阴阳怪气,一句话的语调转了八百个弯,最后都不知道拐去了何处。
这样明显的酸意落在谢安白的耳里却只剩了普普通通的询问意味,旁的什么也没有听出来,依然简简单单地答道:“也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就多了一句嘴而已,没想到他能听进去。”
黎瑛雪将左右两边的嘴角狠狠向下扯了几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还写信,你都没给我写过信!”
饶是谢安白是个榆木脑袋,此刻也终于听出了不对劲,赶忙放下信封站起身,讨好地拽起黎瑛雪的一只手晃了晃:“姐姐~”
两个字转了一百八十个调,却没能成功让黎瑛雪的火气消下去。
黎瑛雪一把甩开谢安白的手,嘟着嘴抱臂坐在一旁。
谢安白将头凑到黎瑛雪眼前,追着黎瑛雪到处乱飘的眼神,好话不断:“姐姐要是想要,小安可以给姐姐写一百封信,不,一万封,直到堆满姐姐整间屋子,好不好?”
谢安白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总算是逗笑了佯装生气的黎瑛雪。
见黎瑛雪笑起来,谢安白反而嘟起嘴:“姐姐装的那么正经,竟会为了这点小事欺负我。”
黎瑛雪却不服气:“哪里是小事?我日日都想收到小安写的信,哪怕在京城也想。”
谢安白抬眸,黎瑛雪的目光温柔如水,丝丝缕缕地打在谢安白身上,真挚而静美。
“我,我知道了。”被黎瑛雪盯得不好意思,谢安白三五个字结束了这个话题。
左右卫中郎将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点兵权虽然起不了什么大浪,但是在大浪来袭之时也可以抵挡一二。最起码,在混战之中保护一位户部郎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京城郊外,身着丝袍的女人一边听着辰的回报,一边把玩着玉蝉。
“祁天。”女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倒是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此人武功卓绝,如今司职左右卫中郎将,若能为我们所用,定能助主上您成就大业。”辰那日在武举台一见谢安白,立刻被她吸引住了,暗下决心要将其揽入麾下,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祁天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宫廷之中,嬴彻也对这位武状元感到眼熟,想了很久也始终没有头绪,拽着安顺问道:“安顺,你觉不觉得这个祁天看起来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安顺身处皇城之中,几乎见不到什么新人,因而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多少有些印象。只是皇上这么突然问起,安顺的思绪有些混乱,一时没有对上人。
“大约是见过的。”安顺没想起具体是谁,只能低头哈腰地应了一句。
嬴彻没有为难他,毕竟他也不可能强求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监过目不忘。
谢安白和黎瑛雪吃饱喝足之后,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晒太阳。再过几日,谢安白就要走马上任,到那时她们二人相见的机会便会愈发少了。
“小安,皇后的事情,我始终觉得蹊跷。我派人去文青庵查过,文青庵里面人很少,但是外面却派了重兵。”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黎瑛雪却突然提起此事。
谢安白不疑有他:“毕竟是能在皇宫制造爆炸的人,多加提防倒也没错。”
黎瑛雪摇摇头:“前朝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动乱,相关犯人或问斩或流放,宫廷女眷也有过被软禁寺庙的先例,但从未有过这样数量的兵马。”
谢安白伸脚踩地,叫停了来回摇晃的秋千:“你的意思是,皇上是担心她还有后手?若是如此,圣上又为何不一刀斩了了事?”
黎瑛雪凑近谢安白:“当初我便疑心此事并非皇后所为,但圣上处置得太快,皇后又早已失了民心,因而无人质疑,只有皇后大喊冤屈。”
谢安白点点头,示意黎瑛雪继续说下去。
“皇后的母系错综复杂,当初虽几乎全灭,但圣上始终担心外戚势力春风吹又生,这才让皇后在后位上又坐了这些年。这一次,会不会是圣上借势废除皇后凤位,因为知晓其中可能有隐情才没有痛下杀手?”
黎瑛雪的话让谢安白陷入沉思。短短一年的时间,京城已经出了太多事,这些事情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那人所求又会是什么?会是皇位吗?
这个想法一出,谢安白自己都吓了一跳。此人若真是觊觎皇位,恐怕来日要在京城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沉默良久,谢安白整理好思绪,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也许是皇后,也许不是。若不是,也说不定只是宫妃之间的斗争。皇后不得宠,陈德妃急切地想要登上后位也合理,不是有传闻说德妃已经怀有龙脉了吗?”
黎瑛雪神色忧愁:“但愿如此。”
二十年来,谢安白想过无数次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吃上皇粮。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谢安白这火实在是放的小了点。
好在,谢安白一身武艺,手下若真有什么刺头兵,实施武力镇压也没有什么难度,差事也渐渐步入正轨。
武举之后,除了在红莲楼摆了一顿庆功宴,在柳妤面前炫耀了一番取得胜利无比轻松,便再也没能得空去找柳妤。不过她倒是对柳妤和谢玄时常见面的事情有所耳闻。
直到四月的某一日,谢安白忽然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之人表示自己一直以来都仰慕她的武艺,希望有机会能与她切磋。
这样冒昧的信件谢安白根本不想多看一眼,直到她注意到约见的地点是当初她让奚芫短住等她的小院。
谢安白周身一震,如同被冰冻一般僵硬在原地。
剩下的几个时辰,谢安白一直魂不守舍,直到当值结束同僚与她告辞时,谢安白的脑子里一直转着那封信的内容。
这显然不是江湖高手之间的过招切磋,而是另有所图,至于图的是人还是她手中的权力,谢安白不知道,但理智告诉她,这个约不能轻易赴。
可谢安白也不想就这样放过这次机会。自从奚芫出手刺杀赵韩,在千钧一发之际放过了谢安白,谢安白就再也没有寻到过她的蛛丝马迹,如今这线索自己送上了门,她难道要因为畏惧而不顾故友的性命?
谢安白做不到,她不能放任奚芫身处水火之中。
不过,她同样也不能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若自身难保,如何出手相助旁人?
谢安白揣着信和一肚子心事,游荡进了红莲楼。
“哟,稀客啊!”一见谢安白,柳妤上前两步迎上来,嘴上不饶人,“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谢安白却没有心思跟柳妤打嘴炮,从怀中掏出那封犹如烫手山芋一般的信件,放在柳妤面前。
“这是什么?”柳妤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拆。
“有人约我切磋武艺,但是约在了奚芫之前住过的院子里。”谢安白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柳妤震惊地看了谢安白一眼,三下五除二打开了信封。
“你不能去。”柳妤只简单扫了一眼内容,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我不能……”
“不能去!”柳妤直接打断了谢安白,“你去了,无异于入龙潭虎穴。如今你在明他们在暗,那里埋伏了多少人,有何阴谋你一概不知,不能去!”
此番道理谢安白怎会不懂,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旧友的踪迹都已经摆在眼前,她却连去查探一番的勇气都没有。
谢安白低下头,盯着角落里的一块污垢,一声不吭。
“小安,”柳妤的语气软下来,“我知道你很想找到奚芫,可是这实在太过危险。若像你去寻奚芫时埋伏几十号人,我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柳妤的话句句在理,谢安白无言以对,沉默着思索对策。
半晌,谢安白抬头看向柳妤:“柳姐姐,我手下有五百人,可以带出一百,你率领他们埋伏在周边林中,我再带两名侍卫与我同去,以我为饵,将人引出来,再带回红莲楼审。如此,你以为如何?”
谢安白的计划听来稳妥,只是,她如今新官上任,便私自带兵外出,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恐怕得受些惩处。
柳妤自知再劝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勉强点了点头:“朝廷的人马你还是少带些吧,我手下还有些武士,能为你所用。”
“多谢柳姐姐。”谢安白终于露出了一点笑颜。
骄阳下,树林和小院里,百余名银羽卫已经做好埋伏,只等着这位壮志凌云的新科状元踏入陷阱,成为他们的同僚,孤魂野鬼般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