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挠头,小跑到藤苍身前,问起云离刚才那样仓惶的理由。
“他……”
藤苍注意到他手里也捏着一株蒲公英,顿时想到刚才的事,同样一声不吭回屋。
福娃:“???”
他又挠挠头,吹着蒲公英往家里走去,大抵是风向转变,他吹的那些蒲公英绒花大多往家里跑去。
云离心神恍惚地处理着晚饭要用的食材,好不容易平静一些,忽见眼前飘着什么,乍一看以为是飞虫,伸手去赶,收回时,只见手上粘着绒花。
云离:“……”
他难以自控地想起刚才那个画面,丢下手里的白萝卜,在那噗通落水声中原地蹲下,抱头干嚎两声,把正在跟大黄玩拍手游戏的福娃吓了一跳。
“他们今天都有点怪怪的。”福娃小声跟大黄蛐蛐,“不会是瞒着我吃了什么好吃的吧?”
大黄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哼!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定要去问清楚!”福娃鼓着脸,“居然偷吃好吃的不喊我,真过分!”
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晚饭时分当真就把这个问题抛出来,还气哼哼地直视着他们,试图让他们感到愧疚。
然而,就在藤苍和云离听到‘下午吃了什么’的字眼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别开眼。
福娃见状,更是确定有古怪,捏着他的小圆木勺威胁。
“说!你们下午到底吃了什么好吃的?我也要吃!”
“不行!”
云离高声反驳,把福娃震得跌下长凳。他略带烦恼地咬咬嘴唇,“知道了,明天给你做就是了。”
“是什么?”
云离胡诌道:“绿,绿豆糕。”
“我喜欢吃!”
“做得有点太甜了,怕你吃完又要咳嗽。”
有的时候,云离不得不佩服自己偶尔爆发而出的睁眼说瞎话本事。
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快相信下午当真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嘴里还出现吃过超甜绿豆糕之后产生的腻感。
这看似脸不红心不跳的谎话说完,云离生怕被看出破绽,立马低头扒饭,扒着扒着,忽然看到碗里浮出一张瘦猴子似的脸,当即用力放下。
“阿离哥哥,你突然这么一惊一乍的干嘛?有虫子咬你屁股吗?”福娃吸溜进一根青菜,笑嘻嘻地问他。
“我……”
云离下意识看向藤苍,对方也正看着他,他想躲避,却捕捉到对方在碗边比出的两根手指。
手指有明显的曲起,是看的意思。
继续看?
云离收到回应,镇定心神,重新端起饭碗,碗里没有瘦猴子,相关画面和声音都不再出现,直至这顿饭结束。
饭后,藤苍去洗碗,云离捏着扫帚在后屋清理,扫着扫着,先前那些暂时消失的画面重现。
瘦猴子的脸又一次出现在视线里,这人纯看年岁,当云离的爹绰绰有余。他衣着整洁,所用布料看着挺好,似乎也是个有点身份的人。
他们都还在赶路,时不时会说上几句话,但言语间涉及到的都是些日常琐碎,丝毫没有半分有关魔族的讯息。
云离转念一想,他们当前所在的领域仍为人族聚居区域,若是大张旗鼓地聊起魔族,那是真的愚蠢。
夜渐暗,半月已升,洒下皎洁月光。
云离收好工具进屋,藤苍还没回房,坐在桌边喝茶。他四下张望,不见福娃身影。
“我洗碗的时候烧了水,现在水温刚好,就让他去洗澡。”
藤苍放下茶杯,鲜少不看着云离回答,“那个人是替补,原先的队长近日有别的事要忙。他还提了提前回去的原因,与这次比赛有关,修仙人士聚集太多,容易暴露,故早些收队保全人手。”
云离站着听完这些,过了好一会儿,像是被人解开穴道那般,才想着动身去坐下。
这一坐下,难免要再次与藤苍面对面。这张桌子就这么大,不是坐旁边就是坐对面,避无可避。
藤苍明显也感到不自在,说话时尽量避免视线接触,继续公事公办地阐述自己看到和听到的内容,没留多的心思去核对是否与云离所见所闻重复。
“目前看来,这个云离还没有暴露,但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
藤苍又道:“今天就先到这里罢,看他们的样子也是要连夜赶路。如果真有不对劲,你我都能感知到,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他一紧张就开始多话,且语速又快又密,不管云离有没有听清,发觉对方没出声挽留,他便起身往目的地移动。
顺道带上两分不快。
“林见。”
走出一段距离,他灵敏地捉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嘴角动了下,却不转头。
“什么事?”
“福娃爱玩水,今天好像有点转凉,你帮着瞧瞧,要是水凉了就把他抱出来,别让他着凉。”
藤苍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知道了。”
他绕出门,到后院去检查,非秋冬时分,福娃都爱在这边洗澡,可以玩飘落到水里的桃花瓣。
藤苍试过水温,不顾福娃的吱哇乱叫,将人随便用布裹巴裹巴,春卷似的放到不远处竹椅上。
“坏哥哥!我还没玩够呢!”
藤苍偏头看他一眼,眸光深沉,福娃被吓着,整个人揪紧,牢牢缩在椅子内。
他当前心情算不上太好,放下空木盆时发出颇重的声响,险些把福娃吓哭,但帮孩子擦干身体时,动作倒还算轻柔。
是以,福娃壮起胆子,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什么。”藤苍帮他整理衣服,“去睡觉罢。”
福娃没走,含着自己的手指头,问道:“你是不是跟阿离哥哥吵架了?以前那些叔叔婶婶们吵架也是这样,饭还能一起吃,但就是谁都不理谁。”
“这与你无关。”藤苍语气平常,听不出究竟是喜还是恼,“去睡觉。”
福娃道:“阿离哥哥喜欢吃赵九姨家的豆腐脑,要放两勺酱油,吃完这个,他就不生气了。”
藤苍又催他去睡觉,走出十来步后,低头问福娃,“你说的赵九姨住在哪里?”
“赵九姨很早就会去市集摆摊,得去市集买。阿奶以前带我去过,赵九姨的小摊上有红色风车和拨浪鼓,很好认的。”
福娃砸吧着嘴,似在回忆吃过的那几次豆腐脑,“林见哥哥,你要是去买的话,能不能也给我买一碗?我想吃甜的,要好多好多的糖!”
“少吃点糖,牙齿会烂。”
福娃哼了一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阿离哥哥,不跟你玩了。”
他小腿一蹬,跑进屋里。
藤苍和云离照旧分了热水,在各自屋里简单漱洗一把,上床歇息。
云离这儿多个幼童,睡前得费神给他讲故事,说着说着,福娃自顾自开始叽里咕噜分享起自己今天的经历。
“你到底要不要睡?”
云离心里本就有点烦闷不安,如今被这么闹着,语气难免重了点,呵斥过后,很快又感到懊悔。
“对不起,我这两天遇上点烦心事,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你能原谅我吗?”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福娃大王说,福娃大王会让你开心。”
云离帮他掖好被子,“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明了。”
“福娃大王今天已经六岁了。”
“生辰没过就还是五岁。”云离纠正他,“不是什么大事,也许一觉醒来就解决了。快睡罢,好晚了。”
福娃双手捏着被子,转头去看他,“林见哥哥说你生气了,而且他看起来也很生气。”
“他气什么?”
分明被占便宜的是自己啊!
“不知道,他还问……”福娃发觉秘密差点暴露,即刻捂住嘴巴,而后转唱起歌来,“睡觉啦,睡觉啦,福娃大王要睡觉啦!”
云离:“……”
他叹了口气,拉拉被子,调整两下身子,闭眼入睡。
然而,一闭上眼,眼前开始浮现白天在蒲公英地的场景,他连连摆手驱赶,生怕影响到小纸人云离。
要是他被控制着对身边的长辈或者别的陌生人做了什么,那自己可是跳哪片海都洗不干净。
云离没这样的能力,严格点来说,哪怕有,也会被藤苍提前发现,出手压制。
此时此刻,小纸人云离正在安排好的客栈上等单间里休息,就算真要失态,顶多就是失态给枕头或被子。
眼下,藤苍暂时停了它的一切思想活动,纯粹就是保留五感躺在那儿,像个睡熟的人而已。
它被强制停止思考,云离那边自然也无法控制,同样的,藤苍也无法再借由它去准确感知到云离的当前所想。
他深深吐出一口长气,抬眼看向窗户,那儿正透着月光,一地银片。
藤苍闭了闭眼,心里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非常陌生,非常沉重,重到他莫名有种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并非此处,于是留心探查。
紧接着,他看到白日那个瘦猴子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沿打开的小缝侧身而入,关好门踮脚进来,摸黑在翻桌上的药箱。
药箱是云离他们事先准备好的,为保证真实性,里头装了好几瓶常用丹药还有一小包碎银。
丹药和钱袋都被瘦猴子放到一边,连多的眼神都没给,他仍在翻查着。
药箱不大,算上另外搁置的隔层,也不过两层空间,能放的东西不算太多。
翻找目标物无果,瘦猴子按顺序将东西摆回去,径自往床这儿走来。
先是摸放在小几上的外衣和地上的鞋,搜寻无果,这视线自然是要落在床上人身上。
那双明显无神的眼一看过来,藤苍不由得一怔,这样的眼神他竟有些熟悉。
亦是傀儡。
再仔细观察,只见这人后脖颈处正悬浮着一条细如发丝的藤蔓。
藤苍的脑海里陡然闪过什么,他伸出两指,像剪刀一样虚空剪了一下。
那根藤蔓顺势而断,断开的同时,手指上传出极为强劲的波动,随即它们失去了一切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