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人云离说完这豪情壮语,就因外头有人敲门,一下子又变回薄薄的纸张,飞回桌上躺着。
来的是云离认识的商人大叔,结算他之前放在这里这儿售卖货物的货款。
云离请人进屋,接过对方递来的有点分量的钱袋,见大叔正往桌上瞧,笑道:“我们闲来无事,正在学剪纸完。对了,还得劳烦您明天帮我再买一批回来,怕是不够用了。”
大叔答应下来,想到什么,回道:“得加钱。”
云离不解,难不成这老实大叔也要开始坑熟人了?
大叔放下茶杯,哎呀一声,忙道:“云大夫你别误会,我刚没说清楚,是这纸张涨价了,涨了五文钱。”
“怎么又涨价了?”
大叔道:“还能因为什么?六大陆又开始搞比赛了呗,这群修士们都在抓紧时间练习,可不是得耗费一大堆符纸。”
“我倒是忘记这茬。”
“不多提这事,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什么大关系。对了,云大夫,你点点数目,看有没有问题,这钱的事情可大可小。”
云离道:“我相信您。”
大叔朗笑:“多谢你的信任,但还是弄个清楚明白罢。”
云离答应着,开始点数,一文不多,一文不少,正正好。
“跟叔合作,果然安心得很。”
大叔又笑,把手上的茶一饮而尽,回说自己还要去忙的事,出了门去。
云离送过人,回来后把钱锁进衣柜里的陶罐里,期间藤苍始终按照云离的意思随同。
“你倒不怕我哪天趁你不在家,卷钱逃了?”藤苍问。
云离道:“你林见公子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我倒不觉得。”
藤苍问起大叔提过的比赛,云离坐在床边琢磨一会子,回道:“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每三年举行一次的试炼,把六大陆的修士召集到一处,让他们去闯关,留到最后的有奖励。”
“什么样的奖励?”
“那可太多了。法器、仙丹、灵兽等等,反正差不到哪里去,我记得栀婆婆很早以前就参加过几回,她那儿有个炼药用的葫芦就是奖品。”
说起这个炼药葫芦,云离的话不免多了些,“我总记不清名字,忘记是叫紫金乾坤葫芦还是紫金无量葫芦。算了,不管它叫什么,总而言之,很厉害。”
“跟混元鼎相比呢?”
“那混元鼎还是更胜一筹。”云离刮着下巴,“没想到这么快又三年了。”
“你想去看吗?”
“今年不在主城举办,远得很,路上一来一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倒不如等栀婆婆回来,听她转述得了。你感兴趣?”
云离一想,藤苍最早的时候冲着莲花有反应,如今六大陆的人都集中到一块,没准儿真有可能会遇上他的同族。
藤苍心里还在思索比赛的事,没分神去关注云离起伏着的情绪,直至觉察到身侧有些炽热的视线,才回神看去。
“怎么了?你改变主意了?”藤苍问。
“不是,我只是想到一个事。”云离说。
旋即,他把自己刚才的想法道明,藤苍听过,回道:“的确如此。”
“不过我们怕是赶不上趟,今年举办地是最远的那个大陆。”云离垂眼,有些颓唐。
不等藤苍出言宽慰,他一下子又抬起头,“我可以请栀婆婆帮忙,她会去观赛。这回人这么多,总能得到有用线索罢。”
想到这里,云离起身就开始写信,写到一半,问藤苍要不要把小纸人的事告知。
“不妥。”
云离听过,便转写下其他的事,洋洋洒洒写满两张纸,做好平时的封印阵法,着青鸟送去。
“它何时回来的?我没注意。”藤苍看向窗外那棵现下空无一鸟的桃花树。
云离道:“它向来如此,去得安静,回来时也安静。如果不是每天关注水粮,还真发现不了。”
正说着,三个人影靠近,云离看清模样,忙去迎接。
三个媒婆冲他鞠了个躬,直直进屋去找她们的主人,云离紧随其后。
听过她们的话,云离讶道:“怎么提前了?不是明天才走吗?”
左纸媒婆道:“本来是的,但方才得到指令,让我们即刻动身。”
“没说原因?”云离问。
三人一齐摇头。
云离看向藤苍,对方倒是镇定自若,伸出手指点点那个躺了不知道多久的小纸人。
“该起床了。”
那小纸人动了几下,绕着茶杯转了几圈,这才跳下来,变成之前那个藤苍与云离的结合体。
“现在就走吗?”他摩拳擦掌,“我可等不及要干一波大的。”
云离道:“尽量走小路,别让他们看见,后续不好解释。”
藤苍道:“这里的路都熟悉了?”
那三个媒婆又是一齐点头。
“那就走罢。”
云离跟着他们四人出去,环顾四周,不见一人,这才让他们继续行动,直到四人消失在屋后那条羊肠小道间,他才稍稍松出一口气,进屋去了。
没过多久,云离的脑海里开始出现几个零星画面,画面一直在动,像是有人在行走。
“看到了?”藤苍说。
云离一愣,回到他对面坐着,指指自己的头,“这,这是你干的?”
“它身上有你的血,你自然能感应到他。”
云离亮起眼,“那我能控制他吗?”
“你可以试试。”
“怎么试?”
“专注地去想你期望他做的事。”
紧接着,藤苍那儿看到了一个画面,是小纸人云离在吹蒲公英。
那细小的绒花在阳光下四散,飘飘扬扬,仿佛隔着那层看不见的阻挡,飞落到藤苍眼里、心里。
有点酥酥的,麻麻的。
“居然真的可以!我再试试!”云离霎时玩心大起。
一时间,他们视野里满是飞散着的蒲公英绒花,当然,还不能忽视因着风向被绒花糊了脸的三名长辈同伴。
小纸人吹了半天,吹得云离只觉隔靴搔痒,开门往屋前稍远处那片草地里去,那儿同样生长了好些蒲公英。
他摘了一根下来,实打实地鼓气吹出,看那些绒花真真切切地在眼前飞散。
当藤苍现身时,他已经吹完第四根,正停在原地观赏,见他过来,出声邀请。
藤苍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个画面,在相似的蒲公英地里,同样有个人站在不远处,举着小小的蒲公英朝他这儿看来。
是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孩,小孩的脸逐渐淡去,换上笑盈盈的云离。
藤苍忽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根小小的蒲公英。
“有的时候我还挺羡慕它,只要风一吹,它就能往四面八方去。自由随性。而且,它好像在什么地方都能生长,明明看上去这么脆弱……”
藤苍没回答,只是凝视着手里这株蒲公英。
“怎么了?”云离问。
“不,没什么。”藤苍很快答复,“只是感觉过去似乎听过类似的话。”
说完,他轻轻一吹,将绒花吹开,随风飘远。
云离道:“不知道它们会飞向哪里,希望是个好地方。”
藤苍望着他,沉寂着。
“再吹一朵就回屋,日头开始有点晒了。”说着,云离往四周探身,像是在找什么,“也不知道福娃跑去哪里玩了,估计回来之后又要一直喊热。”
“总会回来的。”藤苍说。
“也是。”
云离不多想,重新找来一棵新的蒲公英,盯着看了小半会,缓缓吐气。
藤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眼神牢牢钉在他脸上。待云离把这根蒲公英吹得差不离,人已经停在自己不过咫尺的位置。
云离偏头,忽地颤了下身子。
好近。
饶是相处了这么久日子,他还是会时不时为这张脸惊艳。
“怎,怎么了?”
藤苍没说话,只是站在身前,静静地注视着他。几息后,他的眼睛动了动,右手也随之抬起,伸向云离。
云离下意识紧张,缩拢身子,感觉到那只手停在自己头发上,定睛一看,发现两指间捻着一小片绒花。两指分开,那绒花便飞得无影无踪。
“原,原来是这个。”云离干笑两声,“你跟我说一下不就行了?我还以为……”
“以为?”
“不,没什么。进屋去罢,有点热。”
他的胳膊被拉住,于是不解地看向对方,“又怎么了?”
紧接着,那只手再度贴近,在他下嘴唇上轻轻抹了一下。
云离整个人顿时僵直,满脑子里都是那一瞬而过的微凉。
“蒲公英。”对方说。
云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挺挺地望进藤苍的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又好像看到了别的什么。不等他细究,里头的自己开始慢慢放大,越来越大,最后化为对方耳上一颗小小的痣。
唇上那点凉意来得快,去得,目前还没有去的迹象。
它分明是凉的,云离却觉得它犹如岩浆般滚烫,一如眼前这个人。
他很想问对方为什么忽然亲自己,可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眼下,连视线相触都成了困难。
他如此,藤苍也是。
藤苍全然不明白自己刚才的举措是因为什么,就只是在那一瞬间,起了这样的念头。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不说,一个动作也没有,仿佛一对木头桩子。
蒲公英的绒花还在飞舞,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偶尔有几朵飞过他们脸侧,映出点不大明显的红。
不知过去多久,一首不成调的童谣由远及近,不多时,童谣戛然而止。
“你们是在玩稻草人游戏吗?”
云离陡然一个激灵,往说话人那边看去,是福娃。
霎时,他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追赶着,脚步飞快,径自钻进屋里,留福娃疑惑歪头,看着不远处还在当木头桩子的藤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