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密密麻麻的箭矢闪烁着寒光,齐刷刷对准突厥人,谢无疆骑在马上,一身红衣似火,脸上的笑容比红衣更浓烈,眼波流转间隐隐带着矜贵与傲然,看向满身狼狈却风姿不减的裴昭,主动打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裴昭微微一怔,随即认出了她。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昭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见她笑得如此灿烂,仿佛计谋得逞一般春风得意,幽深的凤眸更是飞快划过一抹厉色。
图兰见裴昭直勾勾盯着谢无疆,心中顿时不爽:“你谁呀!”
谢无疆从裴昭身上收回视线,笑盈盈地看向图兰却并不开口。
赵云昌立刻会意出声:“我家娘子乃节度使裴昭的未婚妻。”
图兰:“……”
裴昭:“……”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谢无疆身上,谢无疆面色不改,姿态从容,对众人的打量仿若未察。
几息过后,图兰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满脸通红:“胡说八道!裴昭何时有了未婚妻,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此前确实没有,不巧如今刚有。”谢无疆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圣旨,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大剌剌宣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东、河西、朔方、陇右四方节度使裴昭,勤慎肃恭,有功于社稷,特赐婚忠武将军嫡女宋迎夏,择日完婚,钦此!”
读完后,谢无疆随手将圣旨递给随行的东青,也不管众人各异的脸色,笑盈盈的递了眼神给裴昭:“裴节度使还不领旨?”
如果换个场景,裴昭必然让她血溅三尺,再也笑不出来。
可惜,时也命也。
裴昭明白她选择在此刻宣读圣旨意在威逼,以他和手下数十条性命相逼,同样也是以天下局势相逼,若不应下,正好遂了长安那头的愿,借机除掉他,毫不费力便可将河东、河西、朔方、陇右收回,纵使他侥幸不死,倘若突厥确信他与长安那头不睦,定会举兵来犯,到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当真是好算计!
裴昭暗中攥紧刀柄,眉眼冷凝,薄唇却缓缓勾起,漾开一抹浅笑,语气异常温和:“娘子不远千里而来,裴昭自不会辜负。”
此话一出,了解他的人都不免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图兰却是个例外,顿时怒道:“裴昭,你是我的驸马,我不许你娶她!”
谢无疆颇有兴味地扫了她一眼,只耐心的等着裴昭继续往下说。
果然,裴昭再度开口:“只可惜如今身处荒野,污秽不堪,恐有不敬之嫌,待回了太原府,裴昭自会沐浴焚香,摆下香案,恭敬领旨。”
谢无疆心中暗暗赞叹裴昭寻了个好借口。
“既如此…便依了郎君。”谢无疆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莞尔一笑,“将人拿下。”
“是!娘子!”赵云昌忍笑应声,立刻带人动手。
图兰虽气不过却到底分的清轻重,一咬牙,拉紧缰绳,试图纵马逃跑。
谢无疆熟练搭弓射箭,正中她胯下骏马的脖子,顷刻间鲜血喷涌,马儿绝望的嘶鸣一声,带着图兰重重摔在了地上。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谢无疆眨眨眼,目光饱含警告地看着图兰,语气意味深长:“我的东西便只能是我的,任何人都莫要惦记!否则,休怪我无情。”
裴昭一愣,好一个我的东西!他咬紧后槽牙,泄愤般的一刀斩掉一个试图反抗的突厥人的脑袋。
当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际,图兰及其手下已经被五花大绑准备押解回太原府。
夜风寒凉,谢无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扫了一眼裴昭的伤势,眼底闪过一抹沉思:“郎君有伤在身不便骑马,不若随我上马车一道前行。”
碍于如今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裴昭只能冷着脸拒绝:“小伤而已,就不麻烦宋娘子了。”
谢无疆也不恼,面上反而露出一丝浅笑:“虽是小伤,此番连夜赶路,也难免颠簸,节度使可是身系一方安定,草率不得。况且以你我的关系,何谈麻烦二字。”
裴昭听懂了谢无疆话语中的暗藏的警告,面色虽依旧淡然,凤眸却无声的沉了几分。
倒是被人押着路过的图兰愤愤地瞪了谢无疆一眼:“不要脸!”
“住口!”东青冷着脸训斥道。
谢无疆睨了图兰一眼,面色如常道:“罢了,她如今已经够憋屈了,便让她逞两句口舌之快吧。”
图兰:“……”
谢无疆懒得搭理她,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裴昭犹豫片刻抬脚跟上。
陈阳下意识就要跟过去,却被裴昐伸手拦住。
陈阳目光担忧地追随着裴昭的背影:“主君他…”
裴昐眉眼飞扬,语气倨傲:“先前不过是我们一时不妨才中了计,倘若认真计较起来,谁吃亏还说不准!况且,这位宋娘子生得明艳动人,阿兄也算是艳福不浅。”
恰巧,赵云昌就在附近,听了这话忍不住哼笑道:“二郎君这话还算公允,我们娘子风华万千,能与她共乘一车,确实是裴节度使三生修来的福分!”
裴昐险些忘了这小子阴了自己一把的事儿,如今记忆回笼,凤眸挑起一起冷意,下巴微扬:“在背后耍手段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的比划一番!”
赵云昌原本就是个经不住激的性子,当即袖子一撸道:“比就比,谁怕谁啊!”
东青生怕惹出麻烦,扭头提醒,“别误了正事!”
赵云昌一口气憋在胸口,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能强忍憋屈道:“如今正事要紧,不便相陪,待到了太原府,若二郎君还想比划,在下随时奉陪!”
说完,赵云昌便气不顺地踹翻了一个俘虏的突厥人,大步离开。
裴昐哼笑一声,随即拧紧眉头打量着赵云昌和东青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此时,马车里,谢无疆和裴昭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出声,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谢无疆扫了一眼裴昭干涸的唇瓣,暗暗啧了一声,倒了盏茶递过去:“喝点水吧。”
红亮的茶汤衬得玉盏更加莹润,裴昭垂眸看了一眼,伸手接过却并没有喝。
“怎么,怕我下毒?”谢无疆笑吟吟打趣。
裴昭抬眸,拿她之前的话堵她:“以你我的关系,何来下毒一说?”
谢无疆微微挑了下眉,笑容不变:“郎君如此明事理,实乃大雍之福。”
裴昭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何来大雍之福一说?”
“郎君此言何意?不是大雍之福又是什么?莫不是…”谢无疆顿了顿,眼睛直直望着裴昭,唇边的笑意有些耐人寻味,“大齐?亦或者是裴氏?”
裴昭毫不退却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裴昭的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没有逃过谢无疆的眼睛。
那光芒,她太熟悉了,她在宋九思眼底见过,也曾在镜中的自己眼底见过。
谢无疆暗暗攥紧手,敛去眼底的寒意,面上依旧从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郎君睿智,自该清楚如今天下大局已定,若无端起波澜难免遭世人口诛笔伐,武人之刀,文士之笔,皆杀人之具也。”
“宋娘子不远千里而来是想当说客?”裴昭神情淡漠,眼底却涌现出杀意。
“郎君误会了,我想说的是,既然势力压山岳,难屈志士肠,大丈夫何不仗鸿鹄之志,自行造势。”谢无疆说完,掩唇一笑,“我见识浅薄,若是说错了还请郎君莫怪。”
无论是谢无疆的话还是她的表现都大大出乎裴昭的意料,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不仅谋略和胆识过人,而且心思极其细腻。
纵是敌我难辨,裴昭的心底依旧不免生出几分欣赏,只是他面上并未表露分毫,甚至不接她的话茬:“宋娘子此话何意?”
“几分拙见罢了,郎君无需放在心上。日后我与郎君成婚,自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谢无疆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裴昭沉默片刻,突然露出一个极为勾人的笑:“娘子如此自信我会应下这场婚事?”
“我虽不才,却胜在身份家世合宜,又有几分姿色,与郎君倒也相配,难道郎君忍心舍我而就旁人?”谢无疆寻了舒适的姿势靠坐着,笑盈盈地望着他。
裴昭自然读懂了她话中的深意,确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宋氏女都是眼下作为他妻子最适合的人选。
若利用得当,大可以成就她口中的自行造势。
可惜,无端的喜从天降,总让人难免多想。
裴昭与她对视片刻,凤眸沉静,嘴角却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无端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宋娘子如此聪慧,是我的福分,只是不知宋娘子想要什么?”
谢无疆仿佛一无所觉,倏忽收起方才的尖锐,一瞬间仿佛春风化雨,带着动人的缠绵,轻启朱唇,柔声道:“郎君风姿卓绝,又何尝不是我的福分…”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一晃,毫无防备之下,谢无疆直直向前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腰,往回一拉,她的后背直直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
谢无疆后背震得发麻,耳边倏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她一愣,诧异抬眸,两人几乎鼻尖相抵,湿热的气息悄无声息的纠缠在一起。
许是夜色正好,又许是烛光熹微,空气中隐隐飘浮丝丝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