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一行人正行驶在前往太原府的路上,天色渐晚,距离太原府还有八十多里路,谢无疆打算在梗阳馆驿休息一夜再出发。
背后突然传来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谢无疆将车帘稍稍撩开一条缝隙看去,数十匹骏马疾驰而来。
领头之人身着鸦青色圆领袍,腰间佩刀,戴了护臂,□□的骏马,头小眼亮,颈长肩高,褐色毛发油光水滑,显然是大宛马!
正当谢无疆猜测着此人的身份时,突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出于本能的看了回去正对上一双极为漂亮的瑞凤眼,眸光流而不动,微微眯起时,不怒自威,山根挺阔,长眉入鬓,唇不点而红。
啧…当真好颜色!
谢无疆心中暗暗赞叹,随即便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谢无疆:“……”
骑马的一行人很快便呼啸而过,没一会儿,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掉转马头朝马车的方向疾驰而来。
赵云昌立刻戒备。
幸而那男子在距离车队几十步的距离停下,并未靠近,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车队,随后冲着赵云昌拱手扬声道:“诸位可是要前往太原府?”
赵云昌眼神戒备地看着他:“不知这位兄弟为何有此一问?”
那男子和他对视了一眼,目光落在赵云昌腰间的横刀上,眸光忽闪了一下:“前两日前方因暴雨导致滑坡,天黑后道路难行,家主心善,特遣我来提醒两句。”
说完,不等赵云昌再开口,男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赵云昌盯着男子离开的背影,沉吟片刻,调转马头来到马车旁。
谢无疆挑起车帘询问发生了何事,赵云昌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末了神色凝重道:“娘子,我们要不要加快脚程,尽量在天黑前赶到梗阳馆驿,以免发生意外。”
谢无疆皱了下眉,心中隐隐觉得怪异,却一时没有头绪,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尽快赶路吧,路上小心些。”
“是!”赵云昌领命而去。
很快车队再次启程,这次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
马车里,林萱自打高陵驿那日向谢无疆表明了自己的价值后,便被谢无疆留在了身边,此时,她习惯性绞着手指嗫嚅开口:“先前那位郎君看起来似乎有些像节度使裴昭。”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林萱局促地低下头。
寒酥语气有些急了:“什么叫似乎有些像?到底是还是不是?”
所有人都盯着林萱等她把话说清楚,没想到林萱张了张嘴,咬住下唇低头落了泪。
寒酥顿时手足无措:“你别哭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哎呀…你别哭…”
寒酥越说,宋萱的眼泪落得越凶。
寒酥只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东青,东青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水做的人儿,清冷的面上也难得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谢无疆一言不发地看着林萱,留下她不仅是因为她的价值,同为女子,谢无疆也难免动了几分物伤其类的恻隐之心,只要不影响大计,谢无疆并不打算为难任何人。
但是,人若自己立不住,谁都帮不了她!
察觉到车厢内气氛的诡异,林萱终于找回了理智,现在不是在宋家,面对的不是心狠手辣的嫡母,也不是掐尖要强的嫡姐,不需要软弱无辜以求苟活。林萱用力咬唇把抽泣声憋了回去:“娘子恕罪,是奴婢失态了。”
谢无疆见她想明白了,也没有纠结于此事:“说正事吧。”
林萱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奴婢在离开长安前,曾看过裴节度使的画像,同刚刚见过的那位郎君一样生了双极为精致的凤眼,不过画像上的人身形要更…威武些,大约有方才那位郎君两个宽。”她边说边比划着自己的腰身。
谢无疆:“……”
谢无疆回忆了一番方才那位俏郎君更胜探花郎的容貌和束在玄色腰带下的劲腰,顿时乐了,与其说他是怕被长安那头认出来,倒不如说是有意戏耍宋九思。
既然不想向宋九思俯首称臣,却又不见他为谢氏尽忠,那么他想要的东西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谢无疆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在马车的摇晃中,她缓缓闭上眼,心头闪过万千思绪,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
马车中的三人被吓了一跳,寒酥关切道:“娘子,怎么了?”
谢无疆眯了眯眸子,心底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方才的人根本不是来提醒他们的,而是来确认他们的身份,若裴昭真有野心,会如何对待长安那头赐婚的女子呢?
如果是她,一定会选择…
“叫赵云昌过来!”谢无疆冷声吩咐。
东青没有丝毫迟疑,当即掀开车帘喊来赵云昌。
谢无疆表情凝重道:“立刻派人暗中跟上先前一行人,一旦有异动,立刻来报!”
赵云昌:“是!”
此时,裴昭一行人正在岔路口驻马观望,方才回头试探谢无疆一行人的陈阳打马追上,冲着裴昭拱手道:“主君,属下确认清楚了,方才一行人确实是长安过来的。”
裴昭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按计划行事。”
陈阳颔首应声。
裴昐听到后,那双和裴昭五分像的凤眼中满是调侃:“阿兄,你方才该停下看看,万一长安那头送来的是个美人呢?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岂不可惜?”
虽然长安距太原千余里,但太原府的探子也不是白养的,因此长安那边刚有动作,太原府这边就得了消息。
裴昭正在想事情,闻言却是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裴昐咧开嘴,继续打趣:“裴家主君虽艳冠河东道,但到底年纪上不占便宜,若长安那头送来的小娘子年轻貌美,倒也不算太委屈阿兄。”
裴昭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闲得慌,便带人绕到后方预设埋伏吧。”
说完,裴昭一拉缰绳,拐进杂草丛生的小路。
裴昐:“……”
天色渐暗,派出去的人回来了,绕到山上查看的赵云昌也带回了消息。
赵云昌来到马车旁:“果然不出娘子所料。”
谢无疆撩开车帘:“说。”
“回娘子,前方确实有段路被冲毁了,但是裴节度使一行人绕开了那段路,从一条小路离开。”赵云昌说完顿了一下,继续道,“另外,属下在山上仔细查看发现其中似乎另有蹊跷。”
“蹊跷?”
“属下在山上发现了一些脚印,还有这个。”赵云昌举起一小块布料。
谢无疆接过发现布料很小,不过从上面留下的半幅狼图腾依旧不难猜出布料的来源。
“果然…”谢无疆眸色一沉,低声呢喃。
东青也认出了图腾,面色凝重道:“娘子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谢无疆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裴节度使送了这么大一份见面礼,我怎么好意思不回礼?”
“娘子的意思是?”赵云昌脸上挂着跃跃欲试的表情。
谢无疆幽幽道:“谁是黄雀谁是蝉,他裴昭说了可不算。”
天色逐渐昏暗,赵云昌带着车队来到滑坡处,原本宽敞的官道乱石堆积,宽度只勉强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是个铺设陷阱的绝佳位置。
赵云昌抬手示意车队放慢速度,随后警惕地留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三丈外,一条绷紧的银色细线悄无声息的横在路中。
蛰伏在暗中的黑影,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来人。
骏马被绊倒的瞬间,仰头发出一声嘶鸣。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从暗处窜出,手里的弯刀在昏暗的光线中折射出慑人的寒光,很显然,这伙人不是什么山匪草寇,而是偷偷潜进来的突厥人!
赵云昌就地一滚,避开砍来的弯刀,顺势将偷袭之人抹了脖子,随后便带着手下人只守不攻,一群人很快就佯装不敌,一头扎进杂草丛中,顺坡滚下,乱窜逃命。
突厥人乘胜追击,穷追不舍。
赵云昌等人且战且退,主打的就是一个绝不恋战。
裴昐正带着十余人准备埋伏,赵云昌突然带人蹿了出来。
“裴节度使救命!”赵云昌一边避开砍来的弯刀,一边冲着裴昐大喊,实际上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裴昐正懵着,数十名突厥人便蹿了出来,上下打量了裴昐一眼,似乎确定了什么,当即振臂高呼:“活捉裴昭!”
随即,冲着裴昐便扑了上去。
计划被打乱,裴昐气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提刀应战,荒野中,刀剑相击,寒光飞闪,双方战成了一团。
可惜,对方人数众多,哪怕裴昐等人拼尽全力,依旧逐渐现出颓势,眼看着突厥人的弯刀即将落到裴昐背上,这下若是落实了,裴昐必然重伤,早就得了吩咐的赵云昌当即提刀挑开了弯刀,将人救下。
裴昐的后槽牙险些咬碎了,将偷袭之人一刀捅了个对穿,恨声道:“你是故意的!”
赵云昌一边浑水摸鱼,一边笑嘻嘻道:“我们乌合之众,能力确实有限,郎君,请多包含。”
裴昐:“……”
看着手下人接连倒下,裴昐无法,只能放出信号求助。
远处,裴昭看着空中炸开的红色烟花,眉头紧锁。
“主君,二郎君出事了!”陈阳面色凝重道。
裴昭神情紧绷,双腿猛的一夹马腹:“走!”
一行数十人当即飞奔而出。
眼看着裴昐即将沦为刀下亡魂,一支黑色利箭破空而至将人救下。
裴昭的到来让局势瞬间发生逆转。
赵云昌立刻带人撤出战场,作壁上观。
裴昐抹了一个突厥人的脖子,扭头狠狠瞪了赵云昌一眼。
赵云昌轻咳一声,好心提醒:“郎君专心些,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话音落下,数十名突厥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打头的女子身量高挑,五官深邃,长发编作小辫子整齐的束成一个马尾,周身带着久居上位的骄纵,正是裴昭的老熟人,突厥九公主阿史那.图兰。
她的手里正甩着一根镶嵌着宝石的红色马鞭,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裴昭,又见面了。”
裴昭冷着脸,目光环视四下,眼底寒光涌动:“不知九公主意欲何为?”
图兰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来接你回王帐做我的驸马!”
图兰带来的人纷纷大笑出声,裴昭带来的人则满脸愤怒,至于赵云昌等人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就差来把瓜子了。
裴昐讥笑道:“就凭你也配肖想我阿兄?”
图兰脸一沉:“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和本公主这么说话!”
裴昐还要说什么,被裴昭瞪了一眼,撇撇嘴不情不愿住了口。
“公主厚爱,在下无福消受!”裴昭面无表情的说完后,毫不犹豫的一刀劈向距离最近的突厥人,用行动回应了图兰的示爱。
图兰气得咬牙切齿:“裴昭,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回应她的是裴昭重重劈下的另一刀。
“…给本公主上,除了裴昭,其余人生死不论!”图兰气急败坏。
短暂的和平被打破,厮杀声震天。突厥人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占据上风,裴昭和赵云昌等人腹背受敌,很快便负了伤。
图兰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得意地看着苦苦支撑的众人:“裴昭,你若从了本公主,我便大发慈悲赏他们一个全尸,你若不从…”
“若不从,你待如何?!”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图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