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聚在了后院门边,林富贵烦闷地抓着衣襟用力地扇了扇,微弱的风也扑不灭他心头的烦躁。
“你就不觉得月娘他大伯出现得很蹊跷吗?当时我和大松把月娘悄悄接走,一路避着人把月娘带到浮桥去,甚至还怕苏旺追过来,趁着天黑让月娘躲到你这儿来!”
听到了林富贵的问话,许东山有些许怔愣。
苏家所在的清河镇离凤池镇上百里地,就算紧赶慢赶地骑骡子过来,也至少需要半天时间。
两地相隔甚远,交流当是称不上频繁的。
加上林家住在人烟稀少的山脚下,要避开人将苏月娘带到家里再送出浮桥,必然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这中间……
“苏旺第一次来的时候,听人说他一直打听的都是月娘面线糊店……”许东山前段时日上街时,还听熟识的厝边问起了苏旺的事情,自然就得知了苏旺是如何打听的。
林富贵,“你们两个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一瞬间,许东山脑子里浮现出了两张人脸,他缓缓抬起头,朝着墙面看去——一墙之隔,是二福面线糊店。
林大松时常听许春喜嘀咕凤池镇的种种,他碰了碰许东山的胳膊,“你怀疑隔壁啊?”
“前段时间我堂弟暗示街上的无赖趁我不在上门调戏月娘……我一时气不过,就把他打了一顿……”
林大松瞟了一眼许东山粗壮的胳膊,想也知道许东山下了“死手”。
既然有了怀疑的对象,三个男人也不乐意憋着,在苏月娘和许春喜疑惑的注视下,一齐走出了家门。
很可惜,隔壁二福面线糊店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样子。
对门林阿婆坐在门口择菜,看三人站在二福面线糊店门口大眼瞪小眼,便道:“你们找二福和金花有事?金花两天前就带着父子俩去后头家(1)做客人了!”
“您知道李金花是从哪里嫁过来的吗?”
林阿婆在这儿生活了大半辈子了,又常随着厝边的老姐老妹话仙,镇子上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听说是浮桥头的!她家里是笋江上打鱼的!”
林家父子俩对视了一眼。
浮桥镇至少是五个凤池镇那样大,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林家父子不知道李金花是浮桥的,倒也情有可原。
“都躲到后头家!怕是心里头有鬼!”林富贵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难听的。
……
苏旺的到来究竟与李金花有没有关系,暂且无法得知。
林富贵调整好情绪后便与许东山、林大松一齐出门去给刚刚帮过忙的那些人送肉作为答谢了。
虽然凤池镇比起别处富裕不少,但是猪肉在哪都不是便宜东西,收到猪肉的人家都乐得眉开眼笑的。
收下了林富贵送的猪肉,那便就是承诺会帮着保护苏月娘。
这一二十家送下来,远的不敢说,只要苏月娘不走出凤池镇,苏旺必然不能拿她怎么样。
替苏月娘打点过人脉,林富贵还惦记着家里的那漫山遍野的鸡没人喂,简单吃了点东西饱腹后,便打算带上儿子儿媳回浮桥了。
自家舅舅风尘仆仆地来一趟,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开始张罗东张罗西的,连顿好酒好菜都没能吃上。
苏月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几次挽留无果后,林富贵拍拍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舅回去找那个李金花,就算苏旺的事情和她没关系,那我也把她儿子打一顿给你报仇!”
苏月娘至今还恨许东石狠得牙痒痒,想来这么久了,许东石也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倒不如就让舅舅再去打他一顿,弥补许东山不能把他打死的遗憾吧!
“那阿舅悠着点,别闹出人命了!”
林富贵摆手,“放心,阿舅绝不会将他丢到江里喂鱼!”
苏月娘相信林富贵是个稳重可靠的人,殊不知待林富贵和林大松父子俩见到躲在外祖家许东石时,一个打得比一个起劲。
将那才养好伤的许东石,打了个半死……
当然,这是后话了。
——
天色渐暗,巷陌之内混杂着各家的烟火味道。
厝边们做好晚饭,纷纷端着饭碗和菜盘子,坐在门口与厝边头尾边吃边聊。
许东山与苏月娘与那些阿婆阿公们隔得远,也没有能聊的话,从来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吃自己的。
林富贵这一趟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种的,应有尽有。
许东山再次发挥他的长处,为苏月娘做了一桌子菜。
今日一日的波折,在见到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时全然归于平静。
饭菜摆放在新做的桌子上,苏月娘对着抹了一层亮油的木桌左摸摸右拍拍,喜爱溢于言表。
许东山为她摆上筷子调羹后,又紧接着盛汤夹菜,一切准备妥当了才喊苏月娘坐下吃饭。
近来两人都是坐在一起吃饭的,分明桌子椅子都很长,两人却恨不得紧贴在一起,无论是夹菜还是吃饭,两人的胳膊总是免不得要碰在一起。
肌肤相贴,亲昵而又暧昧。
两人聊东聊西,慢吞吞地填饱了肚子后,许东山收拾碗筷,苏月娘擦拭桌面。
日子过得与成过亲的小夫妻也无区别了。
“咚咚咚……”
“月娘头家在吗!”
苏月娘正好擦干净了桌子,就听见刘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她一边将抹布丢到别的桌子上,一边小跑去拉开大门的横栓。
拎着一兜子东西的刘昌打量苏月娘一番:
“我刚才从衙门回来,听人说你大伯带人过来了,你没事吧?”
苏月娘侧身请刘昌入门,“厝边头尾相助,我没与他们正面碰上!”
既然苏月娘没事,刘昌也就放下了心,他将布兜子放在桌上,打开兜子的结,“同僚送了点方果(杨桃),拿几个给你尝尝鲜!这方果不禁放,你们两个这两天尽快吃了!”
布兜子里盛着十来个个头大色黄绿的五角长果,苏月娘没凑近都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方果香。
“刘叔你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苏月娘嘴上说着刘昌太客气,却是大大方方地将方果收下了。
许东山抽出手泡了茶送出来时,苏月娘让许东山把方果拿到厨房去切。
刘昌作为一个在衙门里做了二十多年事的读书人,也是懂得一些门道的。
今日他过来,必然不可能只是来看望苏月娘的。
“你可有想过要怎么摆脱你大伯?”
苏月娘叹息,“暂时没想到该如何让他放弃带我回去……只求今日一事能暂时让他们安分一段时日!”
“此时宜早不宜迟,要是他们气急败坏去你们那儿的县衙诬告你和阿山是私奔的,那可就坏事了!”
苏月娘听了刘昌的话难免有些沉默。
虽然苏旺怂,但难免不会狗急跳墙地震跑去县衙那里诬告她一番。
要真让他告上了,往后的事情怕是会很麻烦。
“刘叔您见多识广,这件事情我还指望您多帮我参详参详!”
“你刘叔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等我回去想想、找关系帮你打点清楚了,再回来跟你说该怎么做!”
许东山端着切好的一盘方果出来,正好听见刘昌承诺会帮着想想这事情如何解决,连忙跟着苏月娘一起向刘昌道谢。
刘昌咧着嘴角地受了二人的道谢,直言道:“咱们可提前说好了,我要真能帮上忙,等你们两个成亲了,我要坐主桌!”
……
刘昌刚从衙门回来听说出了事,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赶过来看苏月娘。
现下该说的事情也都说完了,刘昌也就离开了。
苏月娘和许东山目送刘昌走远了才回家里关上门,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方才千恩万谢地和刘昌说了一顿,两人都有些口干。
苏月娘捏起一片五角形状的方果送到许东山嘴边,许东山稍一低头,将方果叼走了。
“刚刚尝了一片,这方果还挺甜的!”苏月娘又捏了一片自己吃。
几颗方果顺着五条突出的脊,削去五条口感生涩的外皮,去头去尾,切成厚片,形状别致好看,味道亦是不差。
菱角外圈是脆嫩的果皮,内圈是水润绵软的果肉,入口即是满口汁水。
未熟的方果或许会外皮苦涩内里无味,但刘昌送来的方果熟得恰到好处,果皮清脆但微酸,果肉清甜又入口即化,想来刘昌也是刻意挑着好的往这儿送。
“我家地里也有一棵方果树,每年这个时候,树上都会结一大串方果,我爹就会带着我去地里摘,一摘摘好几兜子……后来,这块地被我大伯卖给了别人……”
见物生情,苏月娘满心难过与失落。
自家地里的方果她是吃不上了,家也是回不去了。
“等天没那么热了,我去地里给你载两棵方果树!”许东山挠挠后脑勺,“等个三两年,你就能再吃上自家种的方果!”
苏月娘撩起眼皮子,看着许东山认真的神情,不禁靠在他怀里笑出声。
许东山茫然地抱着笑个不停的她。
良久之后,苏月娘抬起头,笑意盈盈问道:“你还真打算娶我啊?”
许东山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他皱着眉答道:“不娶你娶谁?”
苏月娘嘴角又往上扬了扬,低下头,继续靠在他怀里,低声呢喃:
“好吧,那我就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