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开饭,苏月娘面前的骨碟里已经摞起了一座小山。
苏月娘咂咂嗦得有些发麻的嘴,一时没心思吃饭。
许东山吃了几口之后,察觉苏月娘还没动筷子。
“菜不合胃口吗?”
苏月娘将那盆啾啾螺往许东山面前一推,“嗦累了,让嘴歇一会儿,你尝尝我摇的螺。”
说罢,她双手捧着脸颊,下颌来回活动一番,这表情稀奇古怪的,许东山看了嘴角微微上扬。
暮日余晖已照不进堂屋里,时辰不早了,苏月娘还是忍着舌头的最后一点麻木,慢慢地喝起了粥。
许东山对吃食没那么讲究,肉少得可怜的啾啾螺也能让他配着粥下肚,至于炒的鸡蛋,基本都进了苏月娘的肚子里。
晚饭结束,啾啾螺还剩了小半盆,苏月娘自然而然地又将那盆螺拉回自己面前做饭后零嘴。
头家都吃上零嘴了,许东山也极有眼力见地揽下整理厨房、刷洗碗筷的活。
一墙之隔的二福面线糊店又传来几日一次的怒骂声,今天苏月娘没事要做,便端着那盆啾啾螺坐到门口去边听边嗦。
李金花那嗓门是一如既往的大,她一开嗓,整条巷子都能听见她在叫骂什么。
现下,她在骂儿子许东石不仅成日不着家,还只知道向家里伸手要钱。
而许东石也是个胆大的,李金花骂一句,他狡辩三句,其中还要夹杂着许二福唯唯诺诺的调停声。
隔壁的日子过得比戏都好看。
苏月娘听得美滋滋的,丝毫没有察觉背着一筐菜头的红姑正在靠近。
“月娘头家听什么呢?听得这么入迷!”红姑刚从后山的地里回来,头上戴着斗笠,脚下沾着泥巴。
苏月娘赶忙起身将螺搁在窗台上,“伯母您刚从地里回来?进来坐坐?!”
红姑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泥,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省得你们还要擦地……我自己种的夏季菜头熟了,想着给你们送一点!”
说着,红姑弯下腰,从筐子里捧出用干草捆好的七八条菜头递给苏月娘。
凤池水土好,后山地里种出来的菜都水灵灵的,这些菜头瞧着跟秋冬的菜头没什么两样。
“这几天有些上火,吃点菜头清清热正好!”苏月娘欢喜地摸了摸这些沾了土的大胖萝卜。
“前两天在街上碰见阿莲的二叔,和他聊起相看的事情,他说阿莲对阿山没什么想法,倒是对你喜欢得很,回去还一直提起你呢!”
自打和阿莲认识了之后,阿莲就时常挑着担子走进这条巷子里。
她会站在店门口和苏月娘话仙,并请她吃一碗豆花,而苏月娘礼尚往来地请她喝一碗四果汤。
两个人保持着几日见一回的友谊。
“阿莲她二叔还托我问你家里有没有给说亲,他有个外甥和你差不多大,还没成亲……”
说别的可以,说成亲的事儿不行。
苏月娘可吓得连忙拒绝了红姑的牵线搭桥。
她费了好大劲才躲避了大伯婚事,让她在外头找个人嫁了……那可不成!
“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等我这小店赚到钱了,我再考虑终身大事也来得及呀!”
毕竟苏月娘和红姑之间真要算起来也没什么关系,红姑也没立场多加劝说苏月娘去相看。
既然苏月娘拒绝,红姑也就不再提了。
但是临走之前,红姑还是让苏月娘多帮着劝劝许东山对终身大事上点心。
……
苏月娘一手端盆,一手拎着菜头回到厨房,许东山正在熬煮明天煮面线糊的猪骨汤。
“你去买菜头了?”
“这是刚才红姑伯母送来的,她还让我多劝你考虑考虑终身大事!”
菜头刚出土不久,苏月娘也就先将菜头送到院子里放着。
许东山对于终身大事同样抗拒,便没搭话。
苏月娘将菜头逐一清洗干净后,仔细地将之搭在窗台上滴水。
这水灵灵的菜头用来煮汤一定鲜美,不过,比起做菜头汤,现下腹中饱胀的苏月娘还是更想将菜头做成酸甜解腻的菜头酸。
“许大哥,帮我把菜板和菜刀拿来!”苏月娘大喊。
许东山盖上锅盖,取了菜板与菜刀往外走,“又打算做点什么?”
慷慨的红姑送来的菜头个头都不小,苏月娘挑了最胖的两条菜头放在案板上切除头尾,“做点菜头酸消消火!”
“现在天热东西容易坏,两条菜头会不会太多了?”
“咱们的东西油放得不少,客人吃完容易腻味,咱们可以送点菜头酸给客人们解腻!”
许东山看着菜头陷入沉思。
每天上门的客人那么多,装面线糊、咸饭和汤的碗都已经洗不过来了,再加上装菜头酸的碗,那得洗到猴年马月去!
“许大哥你刀工好,你来切菜头,能切多薄切多薄!”
不同人做菜头酸,切出的菜头都不一样的,有的爱切成块,有的爱片成片,苏月娘不怎挑拣形状,但她打算明日中午就开始上菜头酸,便选择了最薄的切法,以便菜头能在半日之内入味。
许东山片菜头时,苏月娘回屋摸黑取了两个大盆、盐、糖以及米醋。
许东山快手切好了两大条菜头,并将菜头捧入盆中,两条菜头正好各填两个大盆的七八分。
生菜头味道苦涩,还需要用盐杀一杀,今天的菜头薄如蝉翼,稍出水变软就得洗去盐巴,以免咸味彻底渗透。
趁着许东山清洗菜头,苏月娘用壶里剩下的滚水化了一大碗白糖,并搁在水中冷却。
杀过苦水的菜头个头消了一半,只能占据大盆的一半,倒入三圈澄清的米醋和一瓢清水后,细软的菜头片在液体中飘舞一会儿后便陆陆续续地沉没在了盆底。
与此同时,浓糖水也冷却好了,一盆加半碗糖水,搅和搅和,取调羹尝一尝腌水的咸淡。
“太酸了。”
俗话说得好,揉面是水多加面,面多加水。
那么腌菜头酸就是醋多加糖,糖多加醋。
许东山捧着糖罐子往腌水里倒糖,并用筷子快速搅拌一番,直至糖彻底化在腌水中,苏月娘洗了调羹再尝一次味,这一次腌水酸甜适中,只待菜头入味,便可以食用。
——
按苏月娘的意思,不仅米粉要卖,咸饭、四果汤、面线糊、配菜汤也都要卖。
作为店里唯一的厨子,许东山起得更早了,天还没亮就到厨房里备菜。
而这个时候,他的头家还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等天亮了,苏月娘被热醒了,许东山已经一力做好了面线糊,并将四果中的三样豆料炖在锅里。
起迟了的苏月娘很是过意不去,“许大哥你以后尽管叫我起来干活……”
“没事,我干得来。”这个能干又贴心的厨子不忘从锅里端出刚才买的水煎包和豆花,“趁热吃。”
当头家的最是喜欢这种会来事的厨子了,苏月娘暗暗决定从下个月起要多给许东山发点工钱。
厨子继续在厨房里忙活,而头家坐在堂屋里享用水煎包与豆花。
热腾腾的吃食下肚,苏月娘的一日才算刚刚开始。
店门开启,苏月娘瞧见店门口站着两个男人,看岁数长相,这两人像是父子。
看到店门开了,恭候多时的刘昌父子二人赶忙提着朝着苏月娘走去。
“恩人!”走在前头的刘昌激动地朝着苏月娘行礼,“多谢恩人昨天救了我爹!”
后头的刘昌儿子连忙学着他爹给苏月娘行大礼。
突然让人给行了个大礼,苏月娘有些不知所措地傻看着那人,反应过来这对父子是昨天晕倒在巷口的那位老人家的儿子与孙子。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行这么大的礼!”苏月娘虚扶父子二人一把。
“应该的应该的!我家老父六十有七,前段时间才刚生了一场病,昨天他要是在外头再待久一点,怕是就……”
许东山听外头动静不怎对劲,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出来看看情况,那父子二人看见许东山连忙又行了一遍礼。
许东山也只是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光在外头站着也怪别扭的,苏月娘连忙请人进门喝茶小坐。
父子俩也不知道用什么来谢苏月娘和许东山的恩情,便只能提着些面线、鸡蛋、糕饼、茶叶还有两只活鸡上门。
许东山不善应酬,又正好有客人上门,他便借机回厨房打面线糊。
苏月娘不必操心招待客人的事情,便放心地与父子俩聊了起来。
“那位阿公还好吗?”
“昨天下午去医馆扎了几针,夜里就好得差不多了……本来我爹想跟着我们父子俩过来谢恩,但我怕他又出什么意外,就劝他留在家里了……”
苏月娘笑道:“老人家人没事就好……这几天还是多在家里头休息休息!”
“听说你才来我们凤池镇几个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生意做得这样好,当真是后生可畏!以后你叫我刘叔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家在镇头肉铺边上!”
苏月娘是家里老头子的救命恩人,又是个性情能力都不错的小姑娘,刘昌看苏月娘怎么看怎么喜欢。
刘昌谈吐不俗,又面露和善,苏月娘亦是乐意与他往来,便笑着谢下了他要照拂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