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吃点什么?四果汤刚刚做好!”苏月娘在门边那桌坐下,以便刚入门的客人能够第一眼瞧见她碗中的四果汤。
一位住在对面的阿婶走到苏月娘身边,往苏月娘的碗里瞧了一眼,苏月娘赶忙可以用调羹搅和几下,将沉在碗底的四果翻上来。
“哎呦,料下得可真多!这一碗真卖四文钱?”
“当然是真的!如果有哪样不吃,可以跟许大哥说一声,让他给你换!”
“这么一大碗挑担的少说也得卖五文起步!”这个阿婶惊奇道:“我还以为你会狮子大开口呢!没想到还真就卖四文钱!来吧!给我孙子来一碗!”
这个阿婶一向节俭,不怎么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苏月娘也就没再跟她多加推销,只是示意许东山记得给这个阿婶倒一杯茶。
带着孩子来的大人基本上都给孩子们点了四果汤,而大人们则是点面线糊或者是南瓜咸饭。
有的大人想着省点钱,付了一份南瓜咸饭的钱,让许东山打了两人的份,还多要一个小碗给自家孩子盛着吃。
好在现在南瓜价格大跌水,四文钱卖两人份,苏月娘还是有得赚。
这两天许东山被阿生带来的玩伴折磨得不轻,现在他看到小孩就觉得头皮发麻,一送完吃食,他便躲厨房里去烧柴煮汤了。
都是厝边头尾,大家自然都是凑在一块儿一起吃东西。
堂屋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四果汤的声响。
享受了一阵过后,有位点了南瓜咸饭的厝边起身找厨房里的许东山要了一杯温茶。
“月娘头家,四果汤是甜的,南瓜咸饭也基本是甜的,甜的配甜的怪烧嗓子的,你就没想过做点咸口的?”
甜汤才刚卖没两天,苏月娘自然是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
她笑道:“多亏您提醒,我看看这两天添点什么咸口的吃食好。”
——
人们逐渐适应了夏日的昼长夜短,近几日,苏月娘开始将闭店的时间往后延了半个时辰。
堂屋里还有最后几个客人,苏月娘便收拾了厨房,开始刷碗了。
连吃了几天甜汤,苏月娘就馋口咸味的肉,今午她与许东山说了这事儿后,许东山便顶着大太阳出门买了两条排骨和一兜子活虾,准备傍晚煮一锅咸稀饭。
听着厨房里头剁排骨的声响,苏月娘连忙放下丝瓜干,跑到门边喊了一声。
“鱿鱼干少放一点!”
今日许东山去得迟,街上已经买不到鱿鱼了,最后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家里翻出一袋过年买的鱿鱼干先用着。
苏月娘喜好粥里有海的味道却又不喜欢鱿鱼干,鱿鱼干与她而言又柴又腥,放多了会毁掉那锅粥。
不多时,许东山端着一小盆排骨去到院子里舀水清洗。
苏月娘歪着脑袋盯着带着血水的排骨想了好半天。
和苏月娘相处久了,许东山也算对她有点了解看她这幅样子,他也就猜到她有话想说。
洗完排骨后,他在那站着,等她发言。
“今天有人说四果汤配南瓜咸饭太烧喉咙了,我想着咱们把南瓜咸饭换一换?”
许东山看她一直看着自己手头的排骨,“你是想卖排骨咸饭?南瓜咸饭不卖了吗?”
“南瓜咸饭现在街上不少店家在卖,我们又是四文钱可以不停续饭的路子,说到底,真正靠南瓜咸饭挣到手的也不算很多……
若是换成排骨咸饭,提一提价再改一改续饭的规矩,利润一定能往上提一提!
至于南瓜咸饭,我们可以先过渡两天,如果排骨嫌贩卖的好的话,南瓜咸饭就可以不卖了!”
许东山抿唇,“那这盆排骨还做咸稀饭吗?还是先做排骨饭尝尝?”
“我相信以许大哥你的厨艺,头一锅排骨饭就能很好吃!所以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做排骨咸稀饭吧!”
“好。”
许东山端着那盆洗干净的排骨回到厨房里,先烧柴热锅,其间取姜与香菇切丝、鱿鱼干剁成小片。
锅热下油,倒入排骨与姜丝快速翻炒至排骨表面轻微焦黄、肉香浓郁便可加入香菇条、鱿鱼干片继续翻炒。
热油激发香菇与鱿鱼干的香气后,许东山将锅中食材盛出沥油倒入大炖煲里,而用来炒食材的油则留在锅中另做他用。
炖煲中加水、少许盐巴,盖上盖子稍作炖煮。
趁着大锅中底油尚还滚烫冒泡,撒入一小把剁碎的红葱头炒香,最后倒入洗干净的粥米以及一勺酱油快速翻炒至水分大致蒸发,便可以将锅中的米铲入汤水沸腾的炖煲中一齐滚煮。
堂屋中的客人已经全然离开了,许东山暂时无事可做,便拎着擦桌布外出关上大门,再动作迅速地擦桌收碗,将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许东山搬着那一小摞碗回到厨房,就看见刚刷完碗的那人偷偷掀开锅盖往锅里看。
大概是白日时苏月娘被四果烫得哇哇大叫的事情太过深入人心,许东山路过时,提醒道:
“东西还没熟,而且很烫,你先不要吃。”
苏月娘,“……”
许东山出去洗碗了,苏月娘讪讪地将盖子盖了回去。
她看起来像是很馋的人吗?
为了彰显自己不是个馋嘴的人,苏月娘找到虾,开始处理虾壳与虾线。
洗三五副碗筷也就两下子的事情,许东山回到屋里,看到苏月娘很是讲究地用细签子勾虾背上的虾线。
“可以不用这么讲究的。”
许东山儿时都不知虾线为何物,只认为虾煮熟剥了壳就可以直接开吃,直到后来去宴席班子里当了学徒,师父教他某些讲究些的菜需得挑了虾线再做,他才知道吃虾还能吃得如此讲究。
“我可是个讲究人,我不仅不会吃生的烫的,我吃虾还得先把虾线挑了再吃!”
这话听起来像是气话。
许东山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斟酌过后,说道:“是我狭隘了,你别生气。”
苏月娘哼哼两声,算是听进去了。
等苏月娘仔仔细细地挑好虾线,咸粥也差不多快熟了。
许东山接手那碗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虾仁倒入锅中搅拌一番,继续炖煮至虾仁由灰色变为橙红色。
……
半刻钟后,咸粥煲好了,最后撒上一点芹菜碎便能够出锅了。
原先那个晚饭起锅一定会端着碗等着的那个人现下颇为装模作样地坐在堂屋里等着许东山给她端饭。
许东山倒没觉得什么,就是看她这样子,就像觉得看到许春喜一样。
粥饭不顶饱,许东山给苏月娘拿了个大碗装粥,并将多数排骨和虾仁都盛给了她。
“天快黑了,快点吃。”
两碗排骨虾仁咸稀饭一起放在桌上,显而易见,许东山那碗粥多肉少,自己这碗粥少肉多。
既然许东山都这么诚恳地用实际行动道歉,苏月娘也就决定大方地原谅他了!
不过许东山的胃口光喝那点稀稀粥可不够,苏月娘从桌上的盒里取出一把调羹,将自己碗中的排骨与虾仁舀了一些给他。
“不用给我,你吃就好。”
苏月娘,“我可没那么馋,我也用不着吃这么多!”
许东山,“……我没觉得你馋。”
“打住!我可不想跟你继续这个话题!”
许东山看了她两眼,愈发觉得她幼稚得跟许春喜有得一拼。
两人各自沉默地喝着鲜美的咸粥,进食过半,大门被人叩响。
许东山放下调羹去开门。
门外站着挎着篮的红姑。
“伯母,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许东山让开一条道请红姑进门。
红姑一边和苏月娘打招呼,一边入座。
“我摘了点檨仔(1),给你们送一点!”红姑从篮子中挑出五六个澄黄又配有一些青绿色的檨仔放在桌上,“现在天时如此热,你们要趁早吃完!”
“刚好我还想着要去街上买一点呢!没想到您就送来了!”
见苏月娘要给自己倒水,红姑连忙让她坐下。
“我就是有几句话过来跟阿山说说,水我就不喝了。”红姑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的许东山。
许东山顿时预感不好。
“你知道镇中有家姓林卖豆花的吗?那家有个女儿今年也二十了,因为守孝耽误说亲,她二叔看你们岁数差的也不是很大,就想让我帮着做个媒!”
许东山想都不想,就拒绝道:“我现在还没有成家的心思。”
“你马上就三十了,再两年就半截入土了!你可得抓紧成家生子,这样你爹你阿公在地下也能闭眼了!”
苏月娘听红姑这算岁数的法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看你看!你头家都笑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成家!”
苏月娘立即止住笑,“我……我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许东山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伯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现在要钱没钱要地没地,让人家跟着我受苦做什么?”
“这不是有月娘给你发工钱和租金吗?昨天我来接阿生的时候跟月娘打听过,你一个月到手的钱养家肯定不成问题!”红姑握着许东山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以前家里有钱,过惯了阔日子,觉得你手头那点钱不能养家也正常。”
“好了,阿生还在家等着我吃饭,我得回去了!明天早上林姑娘会挑着豆花来这条巷子卖,你记得去和人家相看相看!”
红姑压根不给许东山任何拒绝的机会,提起篮子就扬长而去。
许东山头疼地回到桌边坐下,苏月娘看他那一脸不情愿,死死咬着唇憋笑,可唇齿之间到底是泄了点声出来。
许东山瞥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苏月娘用力摇了摇头,“不好笑……不好笑……”
可那双眼分明笑意盈盈。
许东山一想到明日还要应付一个姑娘,顿时觉得碗里的粥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