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库谢尔睁开了眼睛。
伴着窗外常年听闻的那些吵闹的声音,红发少女正站在灶台前,将半湿的外套凑近火焰试图烤干它。借着火焰的光亮,她能看见对方的指尖和侧脸有着被寒风吹过而产生的微红。
她从床上艰难起身,而对方也因为察觉到响动而彻底转过头来。
少女冲她示意放在桌上的一篮面包和新鲜的牛奶,嘴巴里还嚼着什么,说话有些含混不清:“要来一点吗?”
“去了一趟地上,在那之后顺手捎带了点‘特产’。不过回来的时候,遇上大雪了。”她说,“按那家面包店老板的说法,我想这应该是‘黑麦面包’。夹了那么些‘紫甘蓝’和‘番茄’——应该不只是长得像吧,这些蔬菜。”
库谢尔:“......”
对于少女就食物的称呼开始反复纠结这一点,她并未有过多的想法,只是没曾想对方还会再回到这里。不仅如此,少女更是不知用什么样的方式带来了那些在地面上才会存在的东西。
“......谢谢。”尽管发自内心想要感谢对方,库谢尔却也在瞬间意识到了些潜在的问题,“这...是用铜币买的吗?”
“铜币?”少女眨眨眼,随后畅快否认道,“如果你是指这个地方所使用的货币,完全没有。”
“......真理。”此言一出,库谢尔不由得又猜想了好几种可能了状况。而考虑到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受那些食物,“难道,你是偷.......”
“不是偷。”少女极快地在此否定。
迎着库谢尔担忧的目光,她一脸正色:“是店主自愿送我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好了,总之,你大可以放心收下。不会有人来追究,也不会有人报警的。”
“什么是‘报警’?”
“啊,忘了这里好像不这么说。”少女伸手挠挠脑袋,眼睛往一边瞟,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应该是......报给‘宪兵团’,对吧?不会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眼见对方信誓旦旦地如此保证,沉默片刻后,库谢尔接受了那一篮食物。
而在看着她拿起一块黑麦面包后,少女又坐回灶台旁的小马扎,摊开了手中拿着的报纸,借着唯一的光源看起来。
尽管做出来的事令人听了不免担心,但当事人的情绪倒是十分稳定,甚至还能镇静地反过来安慰人。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看着对方这幅专注于阅读的模样,库谢尔不由自主地如此作想。
而紧接着,在只剩下火焰噼啪声的安静环境里,红发少女再度出声。
“如果有一天不需要躲避了,有想过之后再回到地上吗?库谢尔小姐。”她的话语真挚却又直率,“还是说,你们要一直待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
-
-
去了一趟地面上,在被当地人称为“王都”的地方粗略转了转,她在城市的外围简要收集到了些人尽皆知的情报。
首先,自己的推断没有出错。这下她彻底不用再找谁询问答案了,只要往下探索便能有所获得。
毫无疑问她到达了比末世更早的时间,而这片土地则是她之前一直只能在书中读到的帕拉迪岛。
这里是名为艾尔迪亚的城墙之国,这里存在着巨人。而按照这里居民的普遍认知,巨人在墙外是威胁着人类生存的存在。
与这份观念不同的是,“王都”内的大部分居民对于往外探索持悲观甚至批判的态度。就好比在报社时,不少人都对“调查兵团”颇有微词。
【这样看来我们的交的税完全就被这样一群无能的人给浪费了啊!”】
——这是其中一人所愤慨说出的原话。
再然后,那聚集在报社的一群人便开始将话题转移到最显眼的头条。
那个名为【开膛手】的都市传说。
最开始,真理对这种凶杀案故事并无兴趣。直到她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姓氏。
肯尼·阿克曼。
这个名字像是飘荡在王都、阴魂不散的幽灵。令人好奇又感到恐惧。
他行踪不定,只杀宪兵。目前被王政和宪兵团方面高价悬赏中。
这名“恶劣的杀人犯”动机不明,而他的动机则成为了市井间闲人们的热切谈资。
而正是因为恶性事件的发生,那些穿着军装,背后有着独角兽图案的宪兵们也加强了对各个地方的管制,不断地驱赶和恐吓那些聚集起来议论案件的人。
在这样的状况下真理倒也听到了那么些风言风语。
大部分人的猜测,无外乎是“复仇”。——至于这到底是个人恩怨还是其它,便无法得知了。
作案者拥有“阿克曼”这样的姓氏,再加上地下街时库谢尔的忠告,真理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选择隐姓埋名。
她不知道肯尼·阿克曼究竟是怎样的人,也不清楚他和库谢尔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但只有一点很明确,库谢尔并没有可以单方面反抗谁的力量。
若是暴露了名姓,无法将肯尼缉拿归案的宪兵们恐怕会在第一时间追捕她。
在这样的状况下,库谢尔·阿克曼能够做到最大程度保护自己与孩子的方式,恐怕也只是如此。
而她一个人所能做的总归有限。仅仅只是生存下来都已经不容易。
想通了这些事之后,通过【暗示】魔术弄来了些食物,真理·阿斯特尔再度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地下城。
然后她便询问起了库谢尔的想法来。
“地下街没有阳光,常年生存下去,你的免疫力也会慢慢下降。”她缓慢而直接地陈述事实,“你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老实说,他能不能长大都是问题。”
如果那个新生的孩童真的是她见过的那名利威尔·阿克曼,那么更不应该在这里夭折才是。她想。
良久,真理听见女人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的。”库谢尔苦笑着垂下眼来,“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好的方式。等到能离开的那一天对我来说恐怕很难。但我的孩子,利威尔他不一样。”
“在他长大之前我会尽全力保护他,教育他。也许我会一直在地下街,但这孩子将来一定会走上去,有更好更幸福的未来。”
真理:“......”
她看得十分清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库谢尔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温和而憧憬的光。
而正是对方如此不加修饰和掩盖的表述,令她一时间失语。
——对于这个困于地下街的年轻女性来说,孩子似乎便是她能生存下来的所有希望。
“所以,这是你不论如何也要我救他的理由?”
女人缓缓点了点头,温柔地笑了。
“......”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就读时钟塔未满半年,为了弄清楚某个失传的降灵魔术,她曾去过一次奥卡万戈三角洲。
在那被当地人称作“大地翡翠”的沙漠绿洲,一切生命都回归到了最为原始的状态。
当生存环境极其不利,连自身存活都已成为挑战时,分娩中的动物会因逃生本能而放弃孩子。
她见过新生的飞羚幼崽在尚未落地的一瞬间会被母亲抛弃,成为猎豹的食物。
对于尚无知性的生物来说,自身性命大于“血缘”。
而在当时,对于观看者的真理而言,她只是觉得若产生了知性,它们也不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
就像她的父母那样,将“感情”杜绝于千里之外。
属于真理·阿斯特尔的过去,她所接触到的人,与她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会像库谢尔·阿克曼那般坚定。
而眼前的女人,尽管处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却仍然做好了准备要诞生下这个可能令自己也失去性命的新生命。而这样做的一切竟不过是因为她将希望和一切美好的事物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真是奇怪的人。她想。
为了孩子能献上一切包括自己,这与狂信徒无异吧?
对于魔术师来说,这简直就是个荒诞的笑话。
可尽管理智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真理·阿斯特尔的内心却还是生了那么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最终只能抿了抿嘴。
“我不能理解,库谢尔。”她说,“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想法。谁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去牺牲自己?”
女人温柔地回应道,“他此刻就在这里,怎么会是虚无缥缈呢。每一个做父母的人,都会对自己的孩子毫无保留吧。”
“......我的父母就不是。”真理下意识反驳道。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多言之后,又极快地切换了话题,“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终止了话题后,真理注意到面前的女人带着一丝好奇看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女人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尽管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但真理还是走了过去。
而当她处在床边蹲下时,库谢尔却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来抱住了她。
真理:“......!”
“虽然不知道你和你的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不要因此感到失落。”她听见库谢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很抱歉我擅自这么做,但如果这样能让你感觉好些,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