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会见到的场景和人都没有见到。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是另一幅景象。
真理往前挪动个几步,在看清楚现状时更加感到手足无措。
女人的裙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蠕动着。
“……失礼了。”
稳了稳心神,真理小声说道。
她蹲下身,探出手小心翼翼掀开那片裙摆。
——小小的婴孩裹着尚未完全剥离的一层膜躺在冰冷的地面。
一条长长的脐带,成为了他与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系。
和本就营养不良的母体相比,它要显得更渺小。
那一团柔软又脆弱的事物干巴巴地蜷缩着,像只虚弱的小猫,在冰冷的空气里连瑟瑟发抖的力气都没剩下多少。
可尽管随时处于死亡的边缘,连声音也发不出,婴儿小小的手却还在努力地抓握。
真理:“……”
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有那么几秒她根本无法去往下再思考些什么。
愣了一段时间,她的理性才开始逐渐回归。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很难活下去。
身体瘦弱的产妇所诞下的早产儿,没有哪一样条件是对他们有利的,更别说是在这糟透的环境里。
就算是她,隔着薄薄的衬衫和风衣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在不断发冷。
毫无疑问,这是属于冬季独有的严寒。
出血、力竭、失温、感染……无论是哪一样都可以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可问题在于,她从未真正目睹过人类生育的过程,更别说现在要一步一步参与和处理。
......如果使用【治愈】魔术作应急止血的话,应该有办法能让女人活下来。她想。
至于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生还的几率可能不......
“……请……请您……”
断断续续的低语打断了她的思考。
真理抬起眼,与倚靠在墙边的女人对上了视线。为了弄清楚对方到底在呢喃些什么,她将身体往前凑了一些。
女人那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语气却很坚定。
“救……孩子……我的孩子。”
她颤颤巍巍伸手,试图想要够到身侧被打翻的东西。
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真理发现了一早便准备好的工具。
剪刀、纱布、针线一应俱全。它们被人精心放在一处,像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意识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真理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最终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工具拿到煤油灯近前作消毒处理,“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可就什么也不管了。”
她将魔力覆盖在双手,勉强制作了一副看不见的简陋“手套”作为隔离。随后拿起那把小巧的剪刀,将链接着母子二人的那条“线”利落剪断。
将那些覆盖在婴儿面门上的薄膜清理干净并取下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脐带,真理顺手拿了床边薄薄的被褥,把小小的孩子整个包裹起来作保暖。
……不,这种物理层面的取暖有效程度根本可以忽略不计。还需要其他的方式才行。她想。
真理开始在这小小的室内四处逡巡,目光落在了被压在弧形空洞中的几捆潮湿的柴火。
那里看上去像是个低矮的灶台。
——如果这个时候燃起火焰来,也许会让失温的状况改善很多。
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动作比思维要更迅速。真理移动了过去,将手附上那些湿木。
【强化】魔术发动的后五分钟,柴火焕然一新。
取了些煤油灯的火焰,就着自己指尖的几滴血,她令它们猛烈地燃烧起来。
室内的温度开始慢慢回暖。
确认过婴儿开始正常呼吸,脸色不再是可怖的青紫,她这才放松了下来。转身去查看另一边的女人。
当她握上女人的手心查探时,却发现对方的脉搏开始从轻不可闻逐渐变得沉稳。
不知不觉间,出血竟然停止了。
虽然这样的状况极为罕见,但怎么说也算是好事。
这么思索着,真理看向对方,只见得她的眼睛无力地半瞌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
“现在先别睡。”她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发动了【治愈】魔术,“这一觉过去,你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女人费力地睁开眼。
她累到已经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可毫无焦距的目光却仍旧下意识往四周寻找着什么。
“你的孩子没有死。”真理挑了最简短有力的话语回应她,“所以先放下心来专注自身。深呼吸。”
说话间,在看到女人因为听到“孩子”二字而变得安静下来时,真理盯上她的双眼,【暗示】魔术同步发动。
得知自身的骨肉已脱离险境,女人开始听从真理的话语,努力保持清醒。
魔力逐渐通过皮肤接触而传递过去,在【治愈】魔术发动的时间里,真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与她说话。
“我要怎么称呼你?”
“库谢尔。我叫库谢尔。”
“没有姓氏吗?”
“......没有。”沉默了片刻,对方强撑着回答了她的问题,“您...我要如何称呼......?”
“真理·阿斯特尔。叫我‘真理’就好。库谢尔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说,处在屋外的那一部分。”
“......地下街。王都......内地的地下街。”
“地下街。那么,您的家人呢?生产的时候,没有叫医生吗?”
“......没有。医生......这里......没有办法请。”
“是吗。年份呢?今天又是几月几日?”
“816年......12月25日。”
一问一答间,女人的声音逐渐不再虚浮。
确认过对方已经从危险边缘彻底离开后,真理停止了魔术的发动。
她察觉到一件事。
不知是不是特殊体质,明显女人身体的恢复速度相对而言,比普通人要快。
意识到这一点后,真理低头还想问些必要的情报,却发现对方握着她的手睡了过去,呼吸平稳。
真理:“......”
费力将女人抬上木床上,将小小的孩童与他的母亲紧挨在一处,真理盖上了那一团破旧的棉被。
灶中的火焰在她魔力的加持下熊熊燃烧着。不一会儿的功夫,房间里便极为温暖。
在打开窗透出那么点换气的空间后,真理这才有空关注起从穿越过来时就扔在一旁的小皮箱。
方才事发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关上它。此时此刻,那被她拨动了时针的闹钟还安静地躺在箱底。时针、分针与秒针毫无疑问在移动,但就算是最为迅速的秒针,移动的速度也比一般的时钟要慢上许多,甚至完全没有规律。
真理坐在地上,试图继续用手指拨动时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一次改变它们的转动。
......难道要等到着一圈走完,重回零点才行?她想。
若是如此,以这个旋转速度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直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回到她熟悉的那个末世,也不能再对想要再见的对象提出问题。
“难道说......”她悲戚地自言自语,“有关巨人的历史,该不会我这一辈子都问不出来了吧?”
间歇性失落之后,真理·阿斯特尔又猛地站了起来。
不,还没有结束。刚才问到的那些情报,她还可以搜集更多。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她要做的,只是理清楚时钟魔术与传送空间之间的某种关系。
如此设想着,带着手中的小皮箱,真理踏出了屋外。
而当她从低矮的房屋出来时,迎接她的是另一片有形的“天空”。
视野之内没有任何自然光。
黑暗时刻笼罩在她的头顶,抬眼往上看去,只能看到深色的岩层。
与库谢尔的说法相同,“地下街”名副其实。
不论走到哪一处,地下废水混杂着生物腐烂的味道都如影随形。
街道阴影处,随处可见衣衫不整、瘦骨嶙峋的孩童争抢那些在垃圾中得来的食物。
而在亮光处,脂粉、劣质酒精与不知名的难闻气味也极为浓郁。
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全然是蟑螂老鼠们的乐园。
一路上不知道踩到多少乱窜的灰色啮齿动物,从一开始的惊吓,到完全面无表情赶走他们,真理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它们实在是太多,以至于让人感到麻木。
不仅如此,只是在街道上走了一阵,真理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就被人跟踪了。
约莫是自身的打扮和带着的东西十分显眼,她已经注意到了暗处不少人带着贪婪的瞪视。
——而这样的恶意,在时间的推移下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前来抢她东西或是找茬的情况多到数不清次数,尽管对付那么些毫无警惕性的家伙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暗示】魔术也能让他们自己人产生矛盾从而忽视自己。但时间一长,魔力使用过多,真理也感到格外疲惫。
最终,弄清楚了地下街的大致情况之后,她又用最后一点魔力极力隐藏自身的存在感,回到了一开始出现的地方。
确定没有人再跟踪过来,真理推开了房门。
木门移动时与地板摩擦产生的吱呀声尤为刺耳,等到她关上门感受屋内的温暖时,感觉到床边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黑发的女子已经醒了。在短暂地睡了数小时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真理下意识解释道,“之后就走。”
“没关系的。要待多久都可以。谢谢你......救了我们。”
库谢尔真挚的向她道谢,一面又极为轻柔地将那新生的孩童抱紧在怀里,像是对待某样极易破碎的珍宝。
“......算不上救,是你们自己能生存下来。”真理说,“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奇迹了。”
如此说着,在注意到女人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床榻上坐起时,没多想,真理走了过去顺手扶了她一把。
库谢尔小声道过谢,倚靠在床头,抱着那发出了微弱哭声的孩子轻轻摇晃起来。
只是端详着自己的孩子,女人憔悴的神色却也消失了那么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真理也读不太懂的感情。
“别哭.....别哭......”
女人用温柔的声音劝告着,有序轻轻拍打着襁褓中的孩童。
对于眼前人的行为举止,真理只是疑惑地看着。
“我没想到,人类幼崽哭起来是这种声音。”她的语气带上些怪异来,“看着和小猫差不多,听着也和猫一样。”
听闻她的话语,库谢尔在愣了愣之后,又一下无声笑了出来。
“真是有趣的形容。”她说,“但猫也是很可爱的生物,不是吗?”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随和地接过她的话,真理沉默了一阵,随后目光移到另外一边:“......算是吧。”
“那,要不要抱抱他?”
“谢谢,不用了。”这一次真理回答得比任何时候都快速,“我是说,我已经接触过了。”
——那种软绵绵的触感,她不想再碰第二次。
天知道那个时候在处理那团小东西的时候她有多慌。总是害怕一不小心就伤到对方。
见她如此迅速而决绝,库谢尔的笑容就没从面容上消失过。
“比起这个来。”眼见话题逐渐往自己不擅长的地方跑,真理下意识问了其他问题,“你想好他叫什么了吗?”
这一句话,让面前的女人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真理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的对,名字。名字啊......”女人喃喃轻语着。
就在这样空隙,真理又悄悄瞄了瞄被库谢尔抱着的婴孩。
不知道为何,像是感受到了注视,那小小的孩子眼皮微动,慢慢睁开来。
那是一双纯粹而不带一丝杂质的灰蓝色眼睛,像是晶莹而通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