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除了旁观者听到如此冒犯的话讶异地转过头来以外,最震惊的还是徐溪山。
他看着沈明庭,这人此刻神色淡漠地站在他身边,亲口说出了一句如此尖锐的话。
乔骁脸一阵“青红皂白”,方才确实是她主动在祝仁讲述时插话,此刻被沈明庭这么一提醒,竟是无法反驳。
祝仁见空气诡异地沉默,目光在沈徐二人中间飞快地扫过一阵后,很快收回有些震惊的目光,咳了一声,道:“乔大人,现在线索中断,不妨按徐公子的思路先走一走。兼听兼明,只听客栈老板的一面之词,确实可能存有偏差。”
乔骁沉着脸转过身去,最终还是应了祝仁递的这个台阶,道:“罢了。”
众人继续前进,徐溪山与沈明庭走在后面,徐溪山故意放慢了步子,随后对一直走在他身边的沈明庭道:“你刚刚可真出乎我意料。”
沈明庭似乎没有什么感觉,神色未变:“怎么。”
“你是不是第一次说这么冒犯的话?”徐溪山问,“我猜猜,你这个性格,谁说不好听的话,你肯定不会回应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积极,没给我发挥的余地。”
徐溪山本以为他会说“是”,可谁知沈明庭看他一眼,道:“不是。”
徐溪山“噫”了一声,一脸震惊:“那还有谁?谁还有幸听过我们端庄大方优雅的沈公子的尖锐之语!”
沈明庭神色似有些无奈,沉默几秒,微微一顿,给出答案:“你。”
徐溪山怔愣一下:“我?”
“嗯。”沈明庭微微低着头,说,“我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收起你无处安放的同情心。”
这熟悉的话语一出,徐溪山瞬间回忆起二人刚被迫共处一室那会儿。那时候的沈明庭,确实说话是十分不中听,整天一副刺猬样,一碰就炸毛。
“这么久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徐溪山道,“我这人不记心烦的事情,我都快忘了。”
沈明庭的无奈之色似乎更重了,无奈之中,似乎还隐有愧色,道:“不久,很近。”
“哎呀,总之,那种事情没必要记那么清楚,咱俩现在也算同生共死过了,你觉得我还会在意那种小事吗?”徐溪山自然地把手搭沈明庭肩膀上了,这么一攀,他便立即在心中腹诽道,“这人吃了什么长的,怎么又长高一截,我都要攀不住了。”
不过这人像刚刚那样,偶尔‘出言不逊’一下......二人“哥俩好”地并肩走着,徐溪山偷偷看沈明庭一眼,嘴角挂上了一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笑容,心中暗自思索。
在很多自己要独自面对一些恶言的时候,如果有人能站在自己这边,就算只是说一两句话也好,徐溪山觉得,那真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思索之时,徐溪山脚步突然一顿,捂住了脑袋。
那股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这一次还叠加上了一丝针扎般的疼痛。沈明庭敏锐地发现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祝仁就在二人前方不远处,听见声响,也停下脚步道:“徐公子,你不舒服吗?”
徐溪山摆摆手:“没事,我肯定是被乔骁那张嘴气的。”
明眼人都听得出这是一句玩笑话,二人脸上的担忧丝毫未减,祝仁道:“你要不要歇一会儿?”
徐溪山缓过劲儿来,道:“我没事,我偶尔就是会头疼一下,你就当脑袋抽筋了,就跟手脚抽筋一样稀疏平常。老毛病,别担心,一会儿就自愈了。”
“好,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及时说出来。”祝仁若有所思地看他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徐溪山“嗯嗯”两声,余光瞥见沈明庭似有话要说,果然,沈明庭下一秒便开口:“你真的没事?”
“真没事,你看。”徐溪山生龙活虎地摇摇头,把短发甩得都有些飞扬,他头发有些长了,甩到前面,刘海就微微遮住了视线,徐溪山正想动手把那几缕碎发拨开,沈明庭的手就先抬上。
视线里,他看见沈明庭的那双手离自己的额头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但沈明庭的手就在要触到徐溪山时,顿在了半空,随即收回,道:“你头发乱了。”
“哦......哦!”徐溪山回过神来,连忙抬手,把碎发拨开,道,“走吧!走吧!”
徐溪山捂住脸,深吸一口气,随即抬起脸来,面色如常道:“说起来,祝道长,你说怎么会看这洞里的这些文字的?如果没猜错,这些应该是妖族的文字吧。”
本是一个稀松平常,转移话题的问题,祝仁的身形却微微一顿,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我曾经......在一些书籍上自学过。”
“原来如此。”徐溪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队伍缓慢地前进着,不知走进这洞穴多久之后,众人手上的掌心焰都同时黯淡许多,虚弱地跳动着,恍若在这昏暗的幻境里苟延残喘。
光线一暗,所有人都本能地警惕起来,昏暗之中,祝仁低声道:“小心行事。”
身旁,沈明庭似乎靠得更近了一些,二人并肩前行,在洞中又行数十步,终于瞧见光亮。
这光是从一个洞口泄出而来的,这洞中洞横亘在众人面前,挡住了所有去路,只有这洞口,是眼下唯一的通道。
乔氏的一位下属身先士卒,先踏出一步,朝洞口扔了一个符咒,在其安全落地后,又试探地朝洞内走去。直至他的身子穿过洞口一半,他身后的人便自动有序地跟上。
徐溪山跟在后面,鱼贯而入,走过几步,穿过狭窄的通道,抬头一望,随即豁然开朗。
可就在他视线一一扫过洞内之时,目光却突然一顿。
山洞中间,立有一圆台,圆台之上,铁链悬吊着一个人。
他长发如瀑,遮盖住一大部分脸,看不清样貌,此时此刻低下头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群人进来时的声响;双手被深嵌进石壁的铁链牢牢悬挂而起,衣袖随之垂落,露出他极度病态、苍白又瘦削的手臂;此人身量很高,立于台上如一根极长的棍子,但仔细一看,他似乎一直踮起脚,只有脚尖能够触地,这站姿十分折磨,说是一种非常虐待的刑罚也不为过。
这人是谁?为何会被吊在这种地方?
乔氏的人上前几步,隔着距离探查一番,道:“大人,还活着。”
乔骁微微颔首,几个下属便再近几步,可刚靠近,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就瞬间将他们弹了回来。
这动静终于惊醒了台上不知是昏厥还是熟睡的人,他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众人。
徐溪山这下才看清他的样貌,这是一张抓人眼球,却略显诡异的年轻男子的脸。狭长的眼尾边,是一双白色的瞳孔,双唇奇薄,耳尖狭长,眼前的这副五官,昭示着这个男子,很明显是妖族。
他瞧见一群人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却无一丝波动。
乔骁上前几步,道:“你是狐族。”
男子淡漠地瞥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不置可否。
如此明显的忽视让乔骁的语气再次下降几度:“你肯定知道是谁开肠剖肚,杀了我的下属,又杀了刘耿,还迫害合山村众多村民。”
听完乔骁的话,男子终于悠悠开口:“知道啊。”
他声音十分蛊惑,不辨雌雄,但话语间的冷意却是如何都掩盖不住:“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
乔骁耐着性子自报家门之后,男子神色微微一变,声音似有软化:“哦——捉妖师,能找到这里来,也算是功德一件。”
“你有话直说。”乔骁冷然道。
男子道:“我可以告诉你凶手是谁,但是你要和我交换。”
他也没等乔骁答应,轻笑一下道:“条件就是,把我这锁链解开。”
乔骁皱眉:“这有何难?”说着就抽出几根银针,那几根针飞出,自动朝锁链飞去,可刚一触及到锁链表皮,还未行至机关要害之处,那几根银针就极快地朝乔骁回旋而来,精准朝她眼珠刺去!她反应极快地一躲,这才堪堪避开。
乔骁面色极其难看地看着那几根插在地上,差点伤到自己的银针,转头对男子阴沉道:“你耍我。”
男子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赞扬,随即无奈地笑笑:“小美人,这话不对,我为何要耍你?”
他突然话锋一转,问:“你们看到外面的壁画了吗?”
徐溪山抢答:“看到了。”
他又问:“看懂了吗?”
徐溪山迟疑一下:“......看懂了。”
男子再次笑出声,神态极其妖孽,但眼神却也有千言万语,看着徐溪山,似乎略显沉重:“那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众人正在怔愣之中,他又继续“煽风点火”道:“捉妖师,太笨可不行。”
徐溪山犹疑一阵,道:“请不要绕关子了。”
男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哎,我就是那个被外族打得落花流水的狐族首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