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庭双唇微启,似有话要说,但有一道声音比他的更快地来到徐溪山耳边。
“沈大哥!原来你们在这儿,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卢杏从另一头快步跑过,头上插着一朵花,面上喜气洋洋,沈诀跟在他旁边,怀里、脑袋上也有几朵星星点点的小花,但脸色与卢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卢杏兴奋地挤进二人中间,把花摘下,不住地炫耀,说这是谁谁谁,哪家姑娘送他的,扯着扯着,就扯到了沈诀身上。沈诀收到的花比卢杏还要多,但他收的花越多,脸就越臭,半响,挤出一个:“轻浮。”可他到底还是没把花都摘下来。
徐溪山失笑,卢杏“欸”了一声:“徐大哥,沈大哥,你们脑袋上也有啊!”
徐溪山拨了拨自己头上那朵花:“什么叫‘也’,我还是长得很不错的好嘛!收到花很奇怪吗?”
卢杏嘿嘿两声:“不奇怪,不奇怪。”
沈诀道:“兄长!你脑袋上怎么也有!你快摘下来,这还是个大红花,太俗了!”
沈诀一脸嫌弃地对沈明庭鬓边地海棠大加评判,徐溪山正想没好气地说一句“你太没审美了”时,沈明庭开口道:“还好。”
徐溪山一乐:“听到没,你哥都没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沈诀不服:“我跟我哥说话呢!你不要打断!”
沈诀情绪一激动,平日里的敬称一个二个全被抛之脑后,此刻也没管叫的是不是“兄长”了,只气鼓鼓地跟徐溪山干瞪眼。
二人的吵闹终究是没进行下去,因为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远处河堤初的一盏盏天灯吸引住了。
一点点的灯连成一片片,陆陆续续地飞上天空,暖黄的灯光照彻这万古长夜。
徐溪山本能地闭上眼,双手合十。
沈明庭立于他身侧,见他的动作,问:“你是在干什么?”
徐溪山没睁眼:“许愿啊。”
“许愿?为何?”
徐溪山心里念叨的那几句被打断了,奇怪地看着他:“放这种灯的时候大家都是要许愿的吧,这不是约定俗成的东西吗?”
沈明庭轻轻摇摇头,道:“我未曾见过。”
沈明庭顿了一下,道:“从前在家中,从未有人放过。”
沈诀正站在沈明庭身后,似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对话,看天灯看痴了,此刻一改方才的神态,终于露出一点少年人该有的朝气活力,一脸兴奋地说:“是天灯!我以前听我朋友说,看到这种灯,都要许愿,很灵的。”
徐溪山收回目光,刚刚想说出去的那句“可是你弟弟都会”便被吞进肚子。
他知沈府刻板,沈明庭也并不受宠,但是连一些日常的习俗与闲趣他都一概不知,加上不爱说话,气质较人有些难以接近,身旁怕是连同龄朋友都无一二,因此如果真的不知道这个“许愿”的说法,倒也是情有可原。
徐溪山心头忽然不是滋味,看着沈明庭本来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脸,莫名看出一股落寞的味道,于是他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以后你看见这种灯,像我这样,双手交叉,然后闭上眼睛,对它说你想要什么就好了。”
沈明庭:“好。”说罢,乖乖地照着徐溪山的动作一步一步做,最后闭上眼睛。
徐溪山看着沈明庭认真闭上眼睛的样子,有些失笑,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还要教别人这个,但是,他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奇怪。
沈明庭很快地睁开眼,望向徐溪山,后者这才意识到刚刚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徐溪山身上,快速地收回眼神后,徐溪山问:“你许完了?这么快!”
“嗯,我许的......”
“停!打住!”徐溪山连忙摆手,“看得出来你真的是第一次了!愿望说出来都不灵了,你得好好憋着。”
沈明庭认真地点点头:“好。”
徐溪山这才满意,又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还没许完,可惜此刻天灯都已经飘向夜空深处,肉眼已没几盏可见了。
徐溪山暗道可惜,但很快把那点遗憾抛之脑后。他的愿望无非就是那几个,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一夜暴富这种,他每到一个地点就拜当地的庙,全国各地的寺庙快被他跑遍了,不差这么一个天灯。
待到天灯彻底隐入夜空,花朝节也进入了尾声,众人一路说笑回到了陈木家中。
第二日,徐溪山与卢杏、沈诀告别,他们先行返回建康,而剩下三人则一路西行。
出发前,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何燏大清早就来到陈木家中,刚好遇上正要出发的几人与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陈木,他无视数十只眼睛的目光,大声地喊了一句:“哥!我来提亲啦!”
听众听得咳嗽连连,陈木听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最后没忍住,认认真真地给了何燏后脑勺一下,然后转身离去,给那愣头青吃了个闭门羹。
一阵哄笑声中,算是终于拜别此地,各自踏上了旅途。
二十日后,蜀中,瓦屋山山脚,合山村。
山区气候偏冷,未至冬月,天边就已飘落下如盐般的小雪。作为当地最大,也是唯一的客栈,明月酒楼已烧起地暖。这几日生意不忙,老板得闲翻着账本,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却突然被一道踏进门槛的脚步声吸住了目光。
有三位身材高挑的男子依次踏入门来。领头那位头戴白冠,面容温润如玉;另外两位走在一起,左边那位并未束冠,头系一根水蓝色长发带,目光沉稳如水,芝兰玉树;右边那位留着现下少见的短发,简单扎起,刘海并不规整,平添几分随性,眉眼含笑,春日海棠。
老板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笑道:“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这三位正是祝仁与徐沈二人,中秋之后,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御剑飞至此地。
落座后,三人点好菜,徐溪山叹了口气,泄力,手肘往桌上一撑。
徐溪山疲倦地说:“累死我了。”
出发之前,听说是御剑飞行,徐溪山还很兴奋。之前那次御剑经历他感受良好,这次仍是跃跃欲试,可当长时间飞行后,再好看的美景也索然无味,再新鲜的感觉也转瞬即逝。在剑身上,他不能乱动,得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简直就像坐了一个站票飞机。他没有金丹,因此恢复速度并不快,每一次下“飞机”,都累得他浑身酸痛。
沈明庭给徐溪山的杯子斟满茶水,递到他面前。
徐溪山也不客气,仰头就喝了。
喝完,他又有了些力气,于是问:“祝仁,咱们这儿还要走多久啊?真在这附近吗?”
祝仁点点头,手腕上的玉石发出一些微弱的光芒:“离这里不远了。”
徐溪山道:“那我们今天还要赶路吗?要不,我们歇一晚上,明天再去?”
徐溪山眼下青黑遍布,脸颊在御剑时也被冷风吹得有些皲裂,起了些红痕,实在是想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沈明庭道:“可以。”
祝仁也点点头,把老板招呼过来:“我们要三间房。”
老板正准备给他们布菜,闻言,为难道:“三位公子,房间,今日只剩两间了。”
祝仁一愣:“你们这儿看起来人并不多啊,怎么只剩两间了?”
老板道:“三位公子有所不知,其实,是有人提前好几天就把我们这儿的房间都基本上定完了,未来十日,我们这儿的房只有两间了。”
徐溪山心道,一口气订完,大客户啊。
老板看着这几人沉默的样子,生怕他们不住了,道:“这附近就我们一家酒楼还开着,现在雪越下越大了,三位公子,要不就先住在我们这儿?后面我跟那便协调协调,看看能不能誊一件出来。”
酒楼外的雪确实越来越密集,方才还是细小的颗粒,现在已经变成了如鹅毛般的大雪。
祝仁用眼神征求着另外两人的意见,徐溪山只要有床就行,于是第一个说“没问题”,沈明庭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接着说“可以”,于是三人的住宿就大致定了下来。
就在三人用餐之时,祝仁突然暂时离席,说是要去处理什么事情,接着就走出去了。下一秒,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阵喧闹之声,非常嘈杂,至少有数十人众。
徐溪山嘴巴里正包着一夹鱼香肉丝,闻声一抬头,就看见领头的人披着一件淡黄色的斗篷,满身风雪地进来了。
走进屋内,那人就将斗篷一脱,十分顺手地递给了身旁的下人,这下徐溪山才看清,那是一个长相十分平和,但周身气质却极其凌厉的女人。她一露面,老板立刻迎上去,笑嘻嘻道:“乔大人,你们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房间里东西都备好了。”
乔大人颔首:“有劳。”
她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没人与她共一桌,而是都自觉地往她身后的桌子落座,硬生生地凸显出一张主桌。
二人的桌子正好与乔大人的相对,她目光自然而然地投过来,落到了徐溪山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疑问,徐溪山急忙撇开目光,低头刨饭。
直到感觉那打量的目光移开之后,徐溪山才小声嘀咕道:“你看到了吗?那个好像就是把所有房间订满的大客户。”
沈明庭点头。
徐溪山又问:“那是谁啊?好大的阵仗。”
沈明庭与徐溪山相对而坐,此时略微侧身,往后一看,又转回来,道:“益州乔氏现任家主,乔骁。”
乔骁的气质一看就是领导者,但是徐溪山没有想到如此她看上去如此年轻,就已坐上家主之位,心中除了方才的好奇之外,又升起一股感慨。
徐溪山好奇:“你认识她吗?”
沈明庭道:“四年前,乔式继任大典上,一面之缘。”
“噢。”徐溪山点点头,这种世家,肯定彼此之间都有一些往来,“那你需要去打个招呼吗?”
沈明庭此时却微微蹙眉:“最好是,不要。”
徐溪山一愣:“为什么?你们这种,嗯,世家,不都该多认识认识,积累人脉?”
沈明庭双唇微启:“乔氏......”
就在这时,乔骁的声音从沈明庭的背后响起,徐溪山当即愣在原地。
她的声音十分沉稳磁性,此刻对着徐溪山道:“这位公子,我们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