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悬停在潭面,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时,飞速朝四人袭来。
沈明庭提剑欲砍,却在剑柄完全穿过影子之时微微变了脸色。沈诀见势不妙,扔出一张符纸,但那纸就如普通的废纸一般,轻飘飘地晃悠下去了,根本没近到那怪物的身。
沈诀脸色大变:“我灵力呢?!”
话音一落,徐溪山心头一惊,此刻怪物正直朝手无寸铁的他冲来,他的双脚浸在水中,阻力极大,饶是堪堪躲过几击,体力却即将告罄。
“嘭——”
一声剑鸣,映空击退怪物凝聚而成的无形攻击,沈明庭上前拉住他,回身对众人道:“先出去!”
卢杏离甬/道最近,听罢,反应极快地超前跑去,而他旁边的沈诀似乎还处在灵力尽失的恍惚之中,卢杏“呀”了一声,一把将他扯了过来:“走了!”
四人跌跌撞撞地在积水中急行,身后,地动山摇,徐溪山只觉仿若地震,一边躲过头顶的碎石,一边闪避身后的袭击,还要一边朝昏暗的前方冲去。
沈明庭一直牢牢抓着他的手,以徐溪山一介凡人的耳目,完全无法判断前方的路况,只能选择完全信任沈明庭。
不知过了多久,四人眼前终于一亮,在怪物追上来之前跑出了山洞。沈明庭一回头,将一道符纸贴于洞口,那怪物堪堪将要冲出来的一刹那,却猛地撞上了透明的结界,被弹了回去。
四人站在洞口与其面面相觑,准确来说,这个妖怪根本没有脸。
一直缠斗到现在,它仍是一团虚幻的白影,看不出任何形状。但隔得如此之近,四人能轻易地闻到属于一种鱼类的腥臭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这是一只还未现出原形的水生妖怪。
沈诀用剑锋查探了一下结界,道:“兄长,你还有灵力?”
沈明庭摇摇头,刚刚扔出符咒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一阵蓝光从之间闪过,然后像未点燃的火星一样瞬间熄灭:“现在没有了。”
此时天色已暗,树影在光线的变化中褪去白日的翠绿葱茏,变成了一团团高耸漆黑的鬼影,尽管并非手无寸铁,但四个没有灵力的人在夜晚还待在山上实在是过于危险,于是四人当即便决定下山。
走之前,徐溪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洞,那妖怪似是知晓自己无力挣出结界,在洞口徘徊了一会儿便又回去了。
此刻天空的夜色浓厚得无法化开,山中气温骤降,树叶簌簌作响,风雨欲来。
回到村庄,沈明庭说早已预定了住处,只等去续住,约好明日再议后,四人正要分道扬镳之时,沈诀却突然面色不善地摸了摸口袋,随后满脸阴影道:“......我的钱袋丢在洞里了。”
沈明庭抬手摸上袖子,道:“无事,我......”
他“我”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徐溪山见状,凑上去问:“怎么?你俩都丢了?”
沈明庭涩涩道:“嗯......”
“那怎么办?你们就留宿街头?”
沈明庭还没说话,沈诀摇头如拨浪鼓道:“不可能!我才不会睡地上!这么大个村子,总能找到暂住的地方的!”
徐溪山扫了他一眼,道:“你这样子走到人家门口,可能人家一开门就被吓走了。”
沈诀提起眉毛:“你!”
徐溪山没有说假话,方才在水里躺了一遭,接着又与怪物打斗了一番,沈诀此刻浑身湿透,身上还沾着一些泥巴,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全靠脸撑着,一双丹凤眼趾高气扬,手上还提着一把管制刀具,良民全被吓跑了。
徐溪山向沈明庭看去,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明庭经过刚刚那一番,只是发带有些脏,凌乱地贴在略微敞开的衣襟处。此刻月光投在他身上,整个人的面容肌理经水洗过更显清越白净,整个人看不出过多的狼狈气质。
徐溪山不着声色地移开目光,摸出自己的钱袋:“罢了罢了,我这儿有点,你们先拿去应急。”
随后他把整个钱袋都倾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的钱袋只响了两下,然后可怜地倒出了几个铜板。按照这个世界的物价,只够买俩菜包子,更不要说住旅店。
卢杏也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情况却与徐溪山如出一辙。
一阵尴尬的对视之中,徐溪山这才想起,今天不是出远门,所以他们根本没带多少钱。
徐溪山看向沈明庭,后者的眼光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莫名地让他有些无地自容。徐溪山摸了摸鼻子,道:“那个,今天失策,出门没带够,要不你们......”
“徐溪山,卢杏。”
话音未落,陈木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徐溪山一回头,道:“欸!陈木!你怎么来了!”
陈木走上前去,手上还提着一个灯笼,道:“你们一直没有回来,我便出来寻你们。”他的目光一转,看向沈家兄弟,这两人虽然一个狼狈一个疲倦,但气质不凡,容貌极佳,眉眼之间还略有相似,他愣了一下,随后问:“这两位是?”
“建康沈氏,沈明庭。”
“沈诀。”
二人自报了姓名,陈木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带上了一丝愉悦:“原来是二位,久仰大名。”
徐溪山好奇道:“漳州离建康那么远,他俩这么出名?”
陈木还未答,沈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一点少爷脾气在听到徐溪山如此“轻蔑”的话后,又唰唰地冒了出来:“什么叫‘这么出名’,你去街上打听打听,谁不识我兄长和我的名字。”
他话锋一转,随后又睁着星星眼,笑着看向沈明庭:“当然,我兄长最厉害。”
徐溪山嘴角一抽一抽,无心跟一个心理还处在中二期的年轻人争论谁的名气大的问题,沈明庭只淡淡瞥沈诀一眼,他便又闭上了嘴巴。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一阵客套的寒暄之间,陈木得知二人今晚没有去处,便又地邀请他们在自己家中暂住,言语周到,极尽热情,两人见推辞不过,便只好应下。
屋内灯暖如春,六人围成一桌在桌上用饭。桌上摆了几个菜,每人碗里还盛了一碗线面。徐溪山在陈木家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就领教了这玩意儿的厉害——越吃越多的东西他实在是第一次见,于是他平日里只顾着闷头吃,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但今晚却不知怎么的,他一直戳来戳去,心思飘远又飘近,最后飘乎到沈明庭身上。
此刻从紧张的幻境中脱离出来,他心里安定了许多,这才意识到,自己与沈明庭很久没有再坐在一个桌子是吃过饭了。
只是分别短短几月,人的面容、仪态等外在,其实不会发生太多根本性的变化。沈明庭还是如徐溪山初见他时那样,吃饭文静优雅,像个大家闺秀,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股家教好的气息。虽然看似没什么变化,但徐溪山就是莫名觉得,沈明庭和以前不太一样。
是自己太久没见他?所以产生了这种看熟悉的人却也有陌生感的感觉了?
沈明庭似是没有注意到徐溪山不易察觉的,带着探索的目光,一直专心致志地吃面,但他吃自己不太熟悉的东西实在太小口——徐溪山无聊数了一下,一口面居然嚼了七十四下——吃进去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线面繁殖的速度,于是徐溪山就眼睁睁看着沈明庭碗里的面越吃越多,越吃越多。
然后他目光上移,看见了沈明庭脸上露出了很难得一见的诧异的神色。
徐溪山轻轻笑了出来。
这一笑,沈明庭的目光是彻底转过来了,他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后,道:“你笑什么?”
徐溪山嘴巴咧得更大了,却摆摆手道:“没什么,你吃吧。”说罢,他筷子调了个头,给沈明庭夹了点菜,恍惚之间回到了还在沈府的日子,身边坐的也还是明石,“你吃这个,这个特别好吃。”
沈诀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蹙眉道:“怎么笑得那么居心叵测?还给我兄长夹菜?”
徐溪山“嘿”了一声:“什么叫居心叵测?”
“你看我兄长的眼神太奇怪了!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不好的东西?”沈诀眉毛皱得更紧了。
此话一出,满堂俱寂。
徐溪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正儿八经地疑惑道:“什么奇怪?哪儿奇怪?我害你哥干嘛,你知不知道你哥现在能跑能跳是拜谁所赐?”
“胡说八道什么呢?”
二人斗嘴之中,沈明庭轻轻放下筷子,微微瞟了徐溪山一眼,后者这时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专心致志地反驳沈诀。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不急不徐,似是很有耐心与期待。
本是一脸无奈又带着笑意看着他们的陈木神色一僵,坐于他旁边的陈森也放下筷子,安心听门外的动静。
敲门声又传来了,这回连专心吃饭的卢杏都不嚼了,向陈木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陈木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中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开门。”
说罢,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拉开门闩,门开的一瞬间,一张硕大无比的笑脸就迎了上来:“哥!你终于开门啦!”
沈诀的目光在陈森和门口来回游走,问:“陈公子有两个弟弟?”
徐溪山不知道怎么回答,挠了挠头:“呃,算是吧。”
门口的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屋内的众人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陈木从门口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时,面上带着一丝红润的颜色。
徐溪山吃了口面,问:“外面这么热?”
陈木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道:“你们继续吃吧。”
一阵饭终于兵荒马乱地结束,沈明庭与沈诀要去更衣洗澡,徐溪山自认是这屋内跟沈明庭最熟的,便拿出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大大咧咧道:“如果实在没衣服,穿我的吧。”
沈诀首先否认:“谢过。不要。”
徐溪山没理他,沈明庭却是没什么犹豫地接过,将衣服抱于怀中:“多谢。”
徐溪山满意地点点头。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沈诀先洗完了出来,在屋内踱步。徐溪山坐在灯下,百无聊赖地看陈森画画,卢杏与陈木在整理床铺,屋内竟是难得的宁静。
当一根完整的烛火燃了一半之时,徐溪山抬头朝浴室方向望了一眼,皱眉道:“这澡也洗得太久了吧。”当即决定去看看。
一进室内,徐溪山便大惊失色,飞速朝浴桶跑去。
此刻沈明庭正面色潮/红,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坐在浴桶内,徐溪山大声叫了他两声,才堪堪睁开眼睛回过神来。
徐溪山让他出来,但沈明庭此刻确是神志不清,除了睁了下眼睛以外,对他的所有话语都没有任何反应。
徐溪山只得下手去捞。
徐溪山根本没有多想,但沈明庭这时候却略微有了反应,一把抓住了徐溪山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这样一摸,徐溪山才感觉到,水早已经凉了,而沈明庭身上烫得吓人,怕不是一路湿透,伴着夜间冷风回来,再加上本身就受过重伤,这下直接发起了高烧。
徐溪山用另一只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了拍,道:“起来,你发烧了。”
沈明庭神色迷迷糊糊的,双眸湿润,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徐溪山难得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有什么地方陷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听话,起来。”
说罢,他便使出全身力气,努力将沈明庭捞起来。
徐溪山这具身体的力量不太强悍,沈明庭一个大高个,此刻虽是被“抬”起来了,但也只能虚虚地站在浴桶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徐溪山身上,压得徐溪山一阵龇牙咧嘴。
“你......吃那么少,咋长这么重的,我的妈呀。”徐溪山吃力道。
这一下比在山洞内还贴得更近,徐溪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手下是他光滑赤/裸,还沾着水珠的腹肌,将徐溪山的前半身沾了个湿漉漉。
徐溪山眼观鼻鼻观心,胡乱用自己衣服给沈明庭擦了一下,然后闭着眼睛给他的下半身裹好了衣物。他年少无知时,曾恶俗地和男同学比过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徐溪山一直觉得,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羞的,但此刻却不知为何,他的手触到沈明庭的皮肤时,却不可抑制地抖了两下,然后红着耳朵,马马虎虎给沈明庭把衣服穿了个大概。
其实他完全可以叫屋外的人来帮忙,但或许是有损沈明庭的形象,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不是很想让别人看到沈明庭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