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之后,二人并肩行于洞内。一入洞,徐溪山周身的温度便急转直下,仿佛从酷暑难耐转为数九寒天,冻得他打了个哆嗦。有水不断从洞内涌出,刚好没过脚踝,但所幸此行他们准备充分,陈木从家里翻箱倒柜给他们拿了几张止水符贴在身上,还能保持全身的干燥。
越往深走,氧气更加稀薄,徐溪山手上的火把逐渐有些式微的趋势,光线越来越暗,洞内阴森森的。卢杏抓住了徐溪山的衣服,小声道:“徐大哥,还往里走吗?”
徐溪山咽了下口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们还没找着它的源头,可能得再往前走点。你别怕,这会儿日头正盛,阳气充足得很,不会有什么东西。”
“好吧。”卢杏缩着背应了一声。
又行了数百步,通过狭窄的甬/道,二人眼前豁然开朗。一汪极其清澈的深潭正卧于山洞正中,有源源不断的水滴不断落入其中,圆润轻灵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音悠远。
徐溪山欣喜道:“应该就是这里了,那条河的源头!”
视线绕潭一圈,突然,徐溪山顿在了原地。
那潭边正有两个人躺在积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徐溪山立马拔腿朝那两人冲去,卢杏紧随其后。他们的行动带起一阵阵喧嚣的水花,打破了山洞原有的寂静。
徐溪山前脚刚至,惊呼在后脚到达之前就传了出来。他诧异道:“沈明庭?!”
地上那张脸熟悉得过分,不是与他多日未见的沈明庭,还能是谁?
沈明庭身边还躺了另一位面容上看起来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男子,此刻正紧闭双眼躺在水里,不省人事。
徐溪山一搭脉搏,瞬间松了口气。人还活着,没死。他轻轻拍了拍沈明庭的脸,喊道:“沈明庭!醒醒!”
卢杏紧张道:“沈大哥,沈大哥!”
不知道是不是二人的叫魂起了一定的作用,在他们喊了十几声之后,沈明庭缓缓睁开了眼,眼神迷蒙非常,似是才从一场好梦中苏醒。
徐溪山内心的那块石头瞬间落了地,他屁股往后一放,坐在地上,喘了口气。
沈明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还有些迷茫晕在其中,这眼神徐溪山在刚和沈明庭见面时见过,那是沈明庭打量的眼神,但时过境迁,徐溪山自觉都和沈明庭这么熟了,这人怎么还像看陌生人一样看自己,于是他道:“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这声音一出,沈明庭便是彻底醒了,那混沌的神情迅速消退,眼神从困惑转为不可置信,道:“徐,徐溪山?”
徐溪山擦了把手上的水,道:“是我。”
沈明庭手指动了动隔着一段距离,微微抬起了手,徐溪山一把拉过,掐了一下,道:“真的,货真价实。”
接着,他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还睡在这里?你身边的人又是谁?”
问题抛了一大堆,沈明庭抽出自己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转过头去,道:“不是睡,是进入了幻境。”
“那你看见了什么?”徐溪山真的有点好奇。
沈明庭淡淡地瞥他一眼,那神情就是拒绝了回答。
徐溪山有些无奈,好不容易捂热一点的冰坨子,怎么这么久不见又恢复了原状。
身边那位还在昏迷不醒,卢杏正在试图弄醒他,但收效甚微,这位睡得极死,任凭卢杏的声音怎么骚扰他的耳膜,他都是岿然不动。
徐溪山道:“这位是?”
沈明庭:“胞弟,沈诀。”
徐溪山恍然大悟,他一直知道沈明庭有个弟弟,但从未见过,今日一见其容貌,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就算此刻略显狼狈地躺在水中,还是能从他如刀刻一般的五官里窥见他俊朗的外貌,徐溪山端详了好一会儿,道:“你弟弟还真是一表人才。”
沈明庭又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不爽?”徐溪山直接问道。
沈明庭有些诧异,表情闪过一丝不解,随即立刻否认道:“没有。”他犹豫了一下,又问,“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在觉得我在乱说啊。”
沈明庭再次否认,不像作假:“并未。”
徐溪山拍拍他的肩,好久没拍,他隐约还有点怀念,他诚恳道:“说真的,你跟他都长得挺帅的,不愧是两兄弟。”
徐溪山虽然直男审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针对同类的好胜心,但是在脸这方面,他从没想过要跟沈明庭比个高下。一是他确实不太在意,二是他真心实意地觉得,自从沈明庭脱了病气,他看见沈明庭那张脸的每一瞬间,感叹“赏心悦目”的频率还蛮高的。
此刻沈明庭眉目之间倦色正浓,骨重神寒,静水流深,立如芝兰玉树,徐溪山这才发现,这么久不见,沈明庭竟是长得比他还要高一些了。
正是二人心中各有所思的时刻,卢杏突然惊喜地一叫:“他醒了!”
沈诀颤颤悠悠地睁开眼,抬手抚上额头,道:“我......”
刚发出一声,他眼神就恢复了清明,转而满脸惊恐地瞪着自己湿漉漉的手,又很是不敢相信地扫了一圈自己所处的环境。
徐溪山见他面色不善,心头一沉,怕不是察觉到什么情况了?
谁料沈诀下一秒惊恐道:“我怎么能躺在这么脏的地方!!”
徐溪山:“......”
沈诀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到了徐溪山身上,他皱着眉道:“你谁啊?”
转向卢杏:“你又谁啊?”
转向沈明庭,顿时大喜过望:“太好了!兄长!咱俩都还活着!”
徐溪山嘴角抽了抽,刚因为他长得有点像沈明庭而积累起来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但所幸这两兄弟至少还有一个沈明庭是稍显社会化完全的,四人聚在一起对了账,便依稀厘清了个大概。
原来,沈明庭和沈诀同徐溪山他们一样,南下至此,突然察觉到妖气,便一路追上了清西山,谁知刚至半山腰,妖气便消散不见。二人于洞中休息,期间饮用过潭中之水,随即便陷入了幻觉,昏迷至徐溪山他们将其唤醒的时刻。
“那你们呢?”沈明庭开口问道,“你们为何在这里?”
“我们也遇到了和你们一样情况的人,就猜是水的问题,便一路查到水源了。”卢杏答道。
沈明庭欲言又止,半响,斟酌道:“我是说,你们为何不在建康?”
徐溪山道:“公费...... 义诊,我们来这儿治病救人。”
沈明庭目光在两人中巡过一圈,接着,幅度极轻地点点头。
徐溪山蹲下,往卢杏带的管子里滗水,水满,他站起身,递给沈明庭,道:“你有灵力和法器,你看看,这水里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何有些人喝了会致幻,但我们问了其他村民又没有?”
沈明庭接过,一阵微弱的荧光浮在了上面,半响,沈明庭摇摇头:“并无异样。”
“那真是奇了怪了......”徐溪山摸着下巴。
“水、幻觉......”沈诀突然开口,他说到正事的时候,人便正经了起来,“我曾在古籍上见过一种妖兽,长于淡水,体长七尺,通体黢黑,可利用水将人致幻,司人间洪涝灾害......”
“等下。”徐溪山突然打断道,“妖怪还有在人间管的东西?那玩意儿不是那些什么神佛管的吗?”
沈诀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这都不懂——万事万物飞升成功则为神,飞升失败则为妖。神与妖都是一一对应,神界司水则为水神,掌雨顺;凡间司水则为妖,引洪涝。有顺自也有逆,有福亦必有灾。”
卢杏一介凡人,对此也也是十分好奇,但一直没有人愿意讲与他听,此刻他是被勾起了兴致,问道:“那为何还有捉妖师?而且妖为何还要吃人?”
沈诀道:“凡事都有限度,给凡间的磨难是该有,但利用法术肆意妄为,自然是要遭天谴的。神妖相互制衡,如果神界直接下手,自然会破坏平衡,所以,神会派化身让别人下凡捉妖,或直接给凡人各式各样的能力进行收妖,因此便演变出捉妖师这一群体。”
听着一群人如此正经地讨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徐溪山略感荒谬,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有了点来到修仙世界的实感,正待他想让沈诀继续说下去之时,山洞突然一颤!
徐溪山一瞬间失去平衡,就在他即将倒入积水里的那一刹那,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接着,他眼前的景象快速变化起来。
一阵“轰隆”之响混杂着不断涌起的波涛汹涌之声响彻洞内,徐溪山手臂被碎石擦了一下,刺痛之间,他才从头脑一片空白之中反应过来,这洞竟是要塌了!
徐溪山眼前一片漆黑,只能依稀感觉到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狭窄但安全的角落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山洞的动静终于平息下来,徐溪山回过神,正要担心另外几人的情况,但身上的一阵压感让他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之上。
滚烫、柔软、湿润,伏在他身上,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的,是一具活人的肉/体。
徐溪山鼻尖充盈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动了动鼻尖,正要抛出去的“你是谁”就被他硬生生收了回来。
这股香气他很熟悉,清新、淡雅,细细闻起,似乎还略有一股苦涩的味道,他在沈府的那些时日每晚都会闻到,那香味浸入被褥、毛发与身体,会从枕边幽幽传来。
“沈明庭。”徐溪山的鼻子和嘴巴刚好靠在沈明庭的肩膀之处,他真心地感叹道,声音有些闷闷的,“你怎么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