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
二月二十四,春光正好。王熙凤掌家的手腕一如既往,特意朝城外花庄定了十来盆迎春花,摆在席间更显春光明媚。
贾母过去低调,除了些大日子少在家里办宴,这几年却因为林黛玉、迎春几个姑娘们多办了几场。
也因着这个,王熙凤管家的能力也在京城圈子里打出了名,人人都夸赞琏二奶奶是个女中豪杰。
王熙凤越发扬眉吐气。
但她是个大方有见解的,知晓今日的主要目的是让梅家知晓薛宝琴的倚仗,也不只顾自己出风头,特意带着薛宝琴在媳妇圈里露脸。
惜春对这样的场面向来不感兴趣,但院子里的迎春花开得实在是好,她唤人取了画具自个找了个高处的亭子画画。
她站在高处看,正好看见贾宝玉带着刘玮一路通行无阻地进了后院。
“姑娘,这宝儿爷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如花皱皱眉,有些不满地开口,“这还是宴上呢,纵然刘公子和二小姐有婚约,也不能没长辈带着就进来啊。”
人江公子怎么不这样。
“呵,”惜春冷冷地笑了笑,“往日里还觉得他是个爱惜女孩儿的,现在看来他从来没把姐姐的声誉当回事。”
刘玮半点不知道自己被人看了个正着,贾宝玉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这么好的日子办什么大宴,倒不如把那几盆迎春花摆到后头,姐妹几个起个社才好呢。”
刘玮忍不住想起会试时,贾家奴仆们拥着迎春来送他。这小姐在外人面前着实死板,说是来送他,却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只在马车里遥遥待着。
刘玮一贯喜欢有才情的,不拘束在那些条条框框里的女子,但他现下觉得迎春这样只在自己面前展现另一面的也不错。
“你们这些日子可起社了,”刘玮笑着问,“日后待我和你二姐姐成婚了,说不定还能与你们一同。”
“哎,最近她们都太忙了,没呢。”贾宝玉叹气,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贾政身边的小厮一溜烟地跑过来,看着他叫苦不迭,“少爷,老爷叫你过去呢。”
贾宝玉顿时呆了,如丧考妣地跟着小厮往前走,把刘玮抛在了后头。
刘玮:“…………”
他正想退出去,但转念一想迎春也在这后院里,不如见一见。
也是巧,他才走两步,就见迎春带着司棋捻着支杏花走过来。
“二小姐安。”刘玮当即整整衣袍,笑着开口。
迎春一见到他顿时一惊,立马用帕子掩住脸转身欲走,刘玮心底不悦,赶忙唤住,“我与小姐不日就要成婚,小姐这般视刘某如蛇蝎,将某至于何地。”
迎春:“…………”
她犹豫着顿住脚步,低头轻声开口,“公子见谅,实在是不合规矩。”
刘玮:“…………”
这么讲究规矩,怎么写出《钓雪》这般离经叛道的诗词。
刘玮一时间觉得好笑,只当是这小姐故作矜持,他有意揭穿,带着点笑意地开口,“小姐对我远之冷之,我却对小姐心生向往,那首《钓雪》被我纂抄下来,日日放在书房赏读呢。”
迎春的脸色立马变了,连礼仪也顾不上,愣愣地上前两步,“刘公子说什么诗?”
刘玮一愣,看着她惨白的面色有些犹豫地开口,“《钓雪》,这不是小姐所作的吗?”
司棋已经快疯了,看着迎春呆愣在原地,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赶忙一扯她手臂,“刘公子,老祖宗找我们小姐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是,是。”迎春神思不属,下意识顺着司棋的力道往前跑,只留下刘玮看着主仆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愣神。
“怎么了?”薛宝钗才从宝琴那头回来,还没找到林黛玉就被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看,竟是面色青白得骇人,摇摇欲坠的迎春。
“宝姑娘,刘公子在后头!”司棋也六神无主,见到薛宝钗下意识就喊。
“莺儿,”薛宝钗眉心一拧,“你去说后院不方便招待男客,请刘公子从小门出去。”
莺儿也伶俐,板起面孔就冲出去,直到她回来,说刘玮已经走了,迎春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薛宝钗心重重沉下,扶着迎春往别处走,“林妹妹的院子在附近,咱们去那。”
林黛玉正巧有些体乏,歪在美人榻上休息,就见迎春哭着进来,大惊失色,“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蒋嬷嬷稳重,立马就去关了院门,唤小丫头守着。
“他,他……”迎春哭得说不出来,手里死死地攥着薛宝钗,忽地要跪下,“宝姐姐,我对不住你。那刘玮他看上了宝琴!”
纵使薛宝钗见多识广处变不惊,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赶忙把迎春扶起来,“你先别哭,这事怎么又和宝琴有关系了?”
迎春说不出口。
还是司棋一脸悲愤地讲了经过,末了愤愤不平地开口,“我还说刘公子转性了,前头又是嫌弃咱们小姐古板又是嫌弃她打扮老气的,怎么最近又突然送了那么多东西!”
“原是看上妻妹了!”
“《钓雪》确实是宝琴妹妹写的,二姐姐写的是《咏雪》,”林黛玉也参加了那次诗社,“可这都是咱们在家做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呵,”薛宝钗冷笑一声,“还能有谁,今儿个刘玮也不是自己跑进后院的。”
“雪雁!”林黛玉唤,“你去前头看看宝儿爷在哪,让他到后头来。”
“哎。”雪雁应下,不一会贾宝玉满脸茫然地走了进来,随行的还有一脸疲累,正揉着肩膀的薛宝琴。
“我都要累晕过去了,听雪雁说你们都在这,我就一块过来了。”薛宝琴走到圆桌旁坐下,声音在落到迎春通红的眼眶时戛然而止。
“宝琴妹妹。”迎春声音沙哑地唤她一声。
“我前头见那刘公子从后院方向出来,可是他冒犯姐姐了?”薛宝琴面色一沉,紧咬着牙问。
迎春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只强撑着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垂泪。
“好了,”薛宝钗开口打断他们,看着贾宝玉,“宝兄弟,今日可是你带刘公子进来的。”
“是啊,”贾宝玉不知道自己满心欢喜过来,怎么面对着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刘大哥说想找二姐姐,我就带他进来了。”
“他想见你就带!我想出去怎么不见你带我出去呢!”
探春带着妹妹正好急匆匆赶过来,闻言火冒三丈,“你知道被外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咱们吗,他们会说我们贾家的姑娘不守妇道!”
惜春也满脸伤心,“二哥哥,你以前不这样的。”
“不是我!”贾宝玉一时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怎么姐妹们一下子都要骂他的样子了!
“我也是好心,你们怎么都怪我!”
“好心,”林黛玉讥讽地笑笑,“好心把咱们的诗传出去?”
“什么诗,哦,你们说这个啊,”贾宝玉总算明白了今天这遭是为了什么,赶忙把书院里的事情解释一番,“我还说刚刚刘大哥怎么问我那首《钓雪》谁作的呢。”
“什么《钓雪》?”薛宝琴一顿,立马问出口,“当日我写的那首诗,刘玮知道了?!”
她住在贾家,自然知道刘玮给迎春送了多少东西,当时薛宝琴还有些叹息自己的婚事,没想到现在成了这样。
薛宝琴立马起身,“二姐姐,是不是我那诗惹出了什么麻烦,等等!”
她瞪大眼睛,敏锐地明白了事情经过,她未来的姐夫,刘大公子知道了那首诗,误以为是二姐姐作的,这才对她百般柔情。
而现在这个误会解开了。
“呕——”薛宝琴下意识呕了一声,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顾不上缓缓,赶忙朝迎春请罪,“二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作那首诗的!”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迎春满眼都是泪,“他刘玮自己误会,自己起了歪心思,哪里能怪到你的头上!”
“呕……”说着话,迎春也不免呕了出来,姐妹们赶忙给她端茶倒水,擦脸抚背。
“几位小姐,”蒋嬷嬷听了全部,叹息着开口,“容老奴说几句。”
“刘公子的心思已经是昭昭了,问题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姑娘嫁不嫁他,不嫁怎么退婚呢?”蒋嬷嬷徐徐道来,“若是不嫁,退婚必要有理由的,若是真说出去,宝琴姑娘的名声也就毁了。”
“若是嫁,到时候亲戚处着时常见着,刘公子贼心不死,二小姐可就难做了。”
“我,我……”迎春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夫婿养外室,纳小妾,甚至可以忍受刘玮搞出个私生子来!但他不能盯上自己的妹妹啊。
宝琴妹妹有什么错,她只是在姐妹们的诗社里写了首诗,真要怪也该怪刘玮和那个把诗传出去的人。
一时间,迎春都怨上了贾宝玉。
“好了,”眼看着探春拉着惜春,又要和贾宝玉吵起来,而林黛玉也一脸失望地半靠在旁边不说话,薛宝钗一锤定音,“这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好歹把宴会办完,”薛宝钗说,“晚上我们去找老祖宗,迎春的婚事是该怎么说,让老祖宗决定。还有诗社里的诗,宝兄弟到底说出去多少,有多少人知道,咱们也该想好了决断。”
“至于外头,莺儿,”薛宝钗眉间染起一抹愁绪,“你去找江公子,让他帮助注意着。”
“刘玮前头那么痴迷,眼下知道了真相,只怕闹出事来。到时候宝琴和迎春可就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