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庐州城里找李元风,然后我带着你和徐坤回沧云山,”姜不言喉咙上下滚动,心脏跳得飞快,小心翼翼的看着谢玉的脸色,“好不好。”
谢玉听完一愣,把手里的帘子重重一扔,气呼呼地坐回铺的极为绵软的座子上。
姜不言把左手的缰绳换到右手上,又放回左手,就是不敢掀开帘子再重新问一遍。
马车因为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停在路边。
“你进来。”
姜不言听见马车里的人终于开口,掀开车帘进去,十分规矩的坐在侧面的位置上。
谢玉有意晾着这个小崽子,慢慢的端起一杯茶水,轻啜一口。
“我喜欢你,我想让你跟我回沧云山。”
谢玉这刚喝进去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这小子说别的事寡言少语,到了这事儿上倒是爽快。
“十七八岁风华正茂的小孩儿,非跟男人搅和在一起,你们沧云山没教你什么叫阴阳调和,敦伦正道?”
谢玉故意把话说得很重,他也曾有过少年慕艾的时候,知道这份宣之于口的少年心意到底有多重,稍有不慎这孩子走上了歪路,他大绥朝又少了位人才。
“还是你看我快死了,觉得随便玩弄个把月也没什么?”
姜不言直直地看向谢玉:“我没有不认真,娘只说过,挚爱克万艰。”
谢玉忍不住扶额苦笑,他娘赞同的肯定不是他们现在这个情况。
最后他先败下阵来:“先去庐州吧。”
他已经打定主意,进城就溜走,三个月而已,他在哪里等死都一样。
因为正值秋闱之际,庐州城里进出的学子很多,城中客栈早就满了,谢玉加了两倍银子,掌柜才给腾出一间空房来。
谢玉叉着腰指挥店小二搬他那几大箱子的衣服,姜不言去收拾屋子,干活干的热火朝天,背地里却红了耳朵。
谢玉看着那一箱箱的“财产”,心里疼得滴血,如果不是为了稳住姜不言,他才舍不得仍在这儿。如果自己死后,姜不言没有把这些烧给他,就算变成鬼,他也得来找他讨要。
“老板,今日城里有没有发生大事?”谢玉靠在柜台边上跟掌柜攀谈。
“大事?”掌柜不明所以,“跟平常一样,年轻学子们聚在一处,吵架的,打架的都有。他们明日要进龙门,这两天还算安生。”
谢玉用袖子遮住嘴,低声问:“那有没有喊冤报案的?”
“没有没有,杨刺史最烦这些,那些跑到州府衙门喊冤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掌柜警惕地看着谢玉,“不会是你要喊冤吧?”
谢玉摆摆手,表示不会。
“那就行,可别耽误我做生意,现在旺季,一天的买卖赶上平时一个月的……”
谢玉踩着楼梯上楼,心中一沉,算着路程李元风和小海凌晨就该到了城外,一开城门就能进来,难不成他们两个已经跑进了刺史衙门?
谢玉走到一半,转身下楼,他记得暗卫说过李家的祖宅在城东。
姜不言坐在房间里,隔着窗户见谢玉匆忙下楼牵马,立刻翻了下来正好落在马背上,朝谢玉伸出手。
事情紧急谢玉顾不上多说,上了马说了方位,姜不言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便朝着李家老宅的方向而去。
李府门户紧闭,两人跳墙进去,李府老宅比莒县的宅子小很多,一个普通的三进院子,没有药田和晾晒场,也没有随处飘散的药香。
“谢公子!江少侠!”小海从正房里出来,看到二人,惊喜又小声的跟两人打招呼,“东家和夫人也来了吗?”
姜不言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遮掩。
小海是个细腻的性子,看见姜不言这样也开始哽咽:“二公子如果知道肯定难过。”
“李公子在里面?”谢玉问道。
小海点头:“夫人交代过如果府里出事,就让我带着二公子逃,千万不能报官。如果二公子有幸考中,得了官身,就让我拿着这封信去京城寻詹行简詹大人;如果不中,就把这封信彻底销毁,让二公子做个富贵田舍翁。”
詹行简!
这是谢玉出来以后第一次听别人说起故人的名字,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不真切感。
房门“嘭”的一下打开。
李元风站在房中眼睛通红,刚才几人的对话,被一丝不落地被听了去:“都家破人亡了,我还有什么心思科举,州府不管我就进京,去敲登闻鼓!天下之大难道就没人管一管徐、李两家的不平之事吗?”
说完就要往外冲,小海拦腰把李元风抱住:“公子!夫人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小海抬起头,期盼地看着谢玉和姜不言,二公子这样他真拦不住。
姜不言接收到小海的意思,一只手抬起就要再给李元风一手刀,却被谢玉抓着胳膊拦下来。
“他想去就让他去,李家死了这么多人,他去敲鼓正好去地府团圆!”谢玉冷笑一声,“如果徐坤知道他姑姑拼命保护的是这么个蠢货,还不如跟他师傅一块儿死了呢!”
李元风冷静下来,愤怒的看着谢玉,姜不言不着痕迹的往前挪一步,怕李元风的拳头落在谢玉脸上。
“徐婉卿是个奇女子,她既然对你有所安排,那一定也妥善安置了徐坤,你爬的越高,才有能力保护他。”
谢玉拍拍小海的胳膊,示意他松开:“去给你们公子煮点安神汤,明日准时把他送进贡院。”
李元风被劝住,没有再闹,谢玉放下心来,让姜不言留在李宅护卫,自己回客栈休息。
“不行。”姜不言把马牵进院子。
谢玉素来腿懒,没了坐骑,谢玉也不可能走回去,谢玉拍着胸口顺气,一个比一个难缠!
第二日一早,贡院外面就挤满了马车,李元风提着考篮,跨进贡院。
小海热泪盈眶,差点抱着贡院外面的石狮子哭起来,谢玉揪着他后领子把人拎起来:“还哭,赶紧逃,一会儿抓你的人就来了!”
谢玉昨天就算过,李府的消息从莒县传到庐州,庐州派专员去莒县了解情况,再往各处送信,商量对策,到抓人,最快也要十二个时辰,正好能撑到李元风进龙门。
一旦考生进了龙门,除非陛下特批否则谁都不能干扰。
“李家的案子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只要是李府的活口都要被通缉,”谢玉小声吩咐,“你往脸上抹点儿泥,往乞丐堆儿里面扎,就算你们二公子考完试被官府带走也没事,不要声张。”
李元风对仙鹤门的事知道的微乎其微,李家这事儿的始末徐婉卿也从头到尾也没告诉过他,就算被关起来也不会受苦。
“你们要一直坚持到放榜,如果李元风榜上有名,你就按照徐婉卿说的快马去京城求援;如果李元风没有中举,你就等州府放人,想办法给你家公子换个身份隐姓埋名。”
谢玉交代的极其细致,小海听一句就点一下头,忽然抬头看谢玉:“家里的事不会影响公子的名次吧。”
“不会,”谢玉说的极其笃定,“荣华太子在位时,采取户部尚书之女宋思月的建议,采用盲判法,所有学子的试卷交卷后会有专门的工匠糊上姓名籍贯,然后专人誊抄,考官批阅的是誊抄之后的版本。工匠、誊抄官、考官,这三方互不联系。”
小海松了口气:“那就好。”
姜不言望着小海离开的身影,抓住谢玉的胳膊:“你要走?”
谢玉被人戳穿,尴尬一笑:“啊这……”
“我其实是累了,回客栈休息,然后换衣服,这身衣服两天没换了。要不你再去保护一会儿小海,别让他被抓走了……”
姜不言无视谢玉的解释,拉着人上了马。
两人一马沿着街道往客栈的方向去,昨天事急,谢玉来不及多想,现在整个人被姜不言圈在怀里,鼻子里全是少年身上的皂香,怎么都别扭。
谢玉哑声道:“别动。”
谢玉一下子被唬住,转念一想,又恼火起来,昨天这小子这么积极,莫非早就算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