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沉水香萦绕,御史大夫陈峥拿着象牙笏出列:“微臣有本奏!”
“东宫修缮典籍库期间,工部主事胡耀祖,在暗格中发现一件制作完成的龙袍。”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满堂哗然。
几个御史台的大臣也站了出来。
“简直是胆大妄为,此等行径究竟把陛下置于何地啊。”
“太子这是要谋反啊!望陛下彻查!”
太子一脉的大臣都变了脸色,这件事摆明了是构陷,太子为嫡为长,做事端方,地位稳固,荣登大位不过是时间问题,何须私藏一件龙袍。
况且东宫修缮典籍库,前后历时将近三年,进出之人数百上千,就算真有这么一件龙袍,负责拆除和修建的工匠都没看见,怎得偏偏胡耀祖眼尖?
此事疑点颇多,许多大臣当庭就指了出来。
皇帝似笑非笑:“秦尚书,你怎么看?”
此话一出,就连陈铮也垂了垂眼,礼部尚书秦迁明的独生女儿原本身体康健,两年前嫁进东宫,不到三个月就病逝了。
秦尚书接到报丧,赶紧到了东宫,却只看到了东宫演武场上垒起的三尺高的木台,正燃着熊熊火焰。
太子只说是瘟疫经不起耽搁,因为这件事秦尚书彻底恨上了东宫。
陛下居然逃过顾老丞相,直接问了秦尚书,这态度莫非要定罪太子?
秦尚书出列,跪在地上:“请陛下彻查此事!”
“那就议议。”陛下一锤定音。
不少人联想到最近契丹战事,陛下和太子政见相左,太子主战,陛下主和,父子两个起过不少争执。
子壮父强,天家大忌。
做局之人是看准了时机,太子做事风格过于刚猛,让陛下产生了不满。
这信与不信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一件明黄色五爪龙袍已经被小太监呈上大殿,龙椅之上,陛下的脸色明晦难辨:“太子说说吧。”
太子殿下眉目如画,巍然正立:“欲加之罪。”
陛下再问:“若你登基,会如何待你的兄弟们?”
太子声音稳如殿外的白石阶:“儿臣以为二弟齐王善战,去年,前年剿匪,去年守城,与契丹一战更是出色,封为大将军,守我国门;三弟永王生性安静,精于数术,领户部;五弟吴王素来喜爱研究礼法,礼部最佳;六弟英王尚小,却聪明伶俐,尤其是今年三月随我审理南城毒杀案时,见微知著,想来会是个不错的刑狱官。”
都水司顾司使听见这回答后背湿了一半,太子向来机敏,今日难道是护城河的水进了脑袋。
皇子皆有处置,却独独落下了四皇子恭王,恭王是先穆贵妃所出,因母亲早死,被陛下抱到紫宸殿,亲自抚养长大,现今已经十六。
太子殿下就算心里想效仿汉朝栗姬也不该这时候说。
他赶紧给父亲顾老丞相打暗号,要是陛下一怒之下要废太子,也只有老爹能回护。
可顾老丞相就像是老僧入定似的,无论他怎么比暗号,都不回应。
“哼!你倒是对他们十分了解,怎么不见你提恭王?”
太子余光看到四弟朝自己做了个鬼脸,闻言叹气:“四弟天真烂漫,妙笔丹青闻名于世,素不管庶务,儿臣只能在私库多多备好银子,好让四弟不为人间俗世烦忧。”
“好!”陛下突然大笑起来,“我儿知人善任,兄友弟恭,我也就也放心了!”
“对了,老丞相家的阿臻,倒是可以跟四弟做个玩伴。”
老丞相睁开浑浊的双眼,像是才听见这场父子官司:“殿下英明!”
心脏处传来的痛感如同浪潮一般袭来,谢玉蜷缩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从他第一日到达李家,李元鼎开始亲自调理他的身子开始,他就没有再毒发过了。
今夜梦见旧事,只觉得愈发心痛。
他那时候天真地以为,未来会如同太子哥哥描述的那样继续下去。
谁知道齐州事变后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谢玉慢慢攥拳,等待着蚀骨的寒意消散,李先生说过,他中的毒不止一两种,解毒过程中极有可能遭受反噬,会比平时毒发痛苦数倍。
细碎的呻吟声从牙关里溢出来,谢玉从枕边拿出软木咬在嘴里,如果不咬着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咬舌自尽。
不防的手里的东西被人夺走,嘴里被塞了一叠极为柔软的布料。
“唔——”
谢玉觉得眼前的事物突然变得模糊,屋外的鸟鸣和等待许久的晨光一并远去,与此同时他又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下的被褥和被冷汗浸湿的里衣都被换了一遍。
他看了眼天色,不过辰时。
屋里的香炉中燃了香,谢玉分辨出这是这是他在马车上毒发之后焚的月犀香。
姜不言端着碗热粥进来:“这次毒发比往日剧烈?”
谢玉现在身上酸疼的厉害,点点头:“李先生说这是好事,现在我体内的毒已经治愈大半,另一半之前被压制的毒性就会更明显地表现出来。”
姜不言看着谢玉喝粥,动作极为雅致,一碗普通白粥,竟然被谢玉喝出了五两银子一碗的感觉。
“多谢你照顾我,”谢玉吃完用帕子擦嘴,见姜不言有些发呆,问道,“官府的人今日来了吗?”
“并未,”姜不言看着谢玉的眼睛,“秋雁回到徐坤的院子里之后,只在晚上和早上出来接过晚膳和早膳,菜色都跟平时的一样。”
盯着秋雁这件事是谢玉特别叮嘱给他的。
“恭桶呢?夜香行的人来收恭桶的时候是拿走了一只还是两只?”
“一只。”
姜不言明白为什么要盯着秋雁了。
刘贵的死恐怕和徐坤有关,所以李先生才会心甘情愿地顶罪。
“中毒而死的人多数会先呕吐,然后才会变成吐血,但是昨天的药房中根本没有呕吐过的痕迹,他只喷出了血,他死前大概遭受了重击。”
“而且对于凶案来说,薛安来的实在太快了,就好像刘贵刚一咽气,他就从县衙出发了。”
“他派人杀了刘贵?”姜不言问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谢玉从衣柜里挑了一身淡青色的外衣,“也许薛安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唯一能确定的,他们都是冲着‘残阳’而来。”
说话间,谢玉已经换好了衣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清贵的气质,显然是要出门的打扮。
姜不言昨日方见莒县官府的蛮横,不放心让谢玉一个中毒的人独自出门,他又肩负起车夫的职责,顺着谢玉给的图纸,晃晃悠悠的到了桂花巷一户人家门前。
轻声叩门,来应门的是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清丽女子。
“这里就是刘贵家,请问您是金夫人吗?”谢玉轻声问道。
金夫人是逃荒来的庐州,没见过大场面,乍一见如此俊美的男子,脸颊发红:“是的,公子是何人?”
“我乃金鳞宗金明霁,为你丈夫的事情而来。”
姜不言看着谢玉游刃有余的扮演金明霁,甚至还刻意改变了声线。
金夫人的神情很茫然:“我不认识你,刘贵已经死了,尸体在官府。而且我们早就写了和离书,只差官府允准。”
难怪金夫人未穿丧服,府中也没有办丧。
“这间小院原本是刘贵的祖产,他输在了赌桌上,是我用卖馄饨的钱赎回来的,跟刘贵已经没有关系了。”
如果是这样,刘贵和妻子早就决裂,那么他死前说给妻子熬药,就是谎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金夫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若是两位不嫌弃,不如进来坐坐,尝尝我做的馄饨?”
金夫人端详了一下谢玉:“金公子好像前些天来吃过馄饨,还是一个烧饼,一碗肉馅馄饨,加双倍葱花?”
谢玉没想到金夫人能把他认出来,早知道就不让姜不言跟过来了,刚要说话,被姜不言直接打断:“一碗片汤,只加盐。”
李先生说谢玉先前毒发时引发吐血,主要是因为八年来食不果腹,肠胃极弱,极需安养,禁饮酒、禁生冷、禁油腻、禁荤腥、禁硬食,这段时间厨房只给他吃烂糊面和米粥。
谢玉干笑两声:“昨夜我毒发时,并未吐血,可见先生医术高超。”
姜不言冷着脸,沉默地打量着院子,这个小院跟他在沧云山住的差不多大,正房住人,两间偏房一间是厨房,另一间堆杂物。
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桂花含苞待放,角落里被人用篱笆圈起来,几只老母鸡“咕咕”叫个不停,院子不大,收拾得很整洁。
姜不言从山上做惯了农活儿,索性进了厨房。
盆子里猪肉和白菜都剁的极为细碎,三分菜七分肉,大葱切成沫也放进去,姜不言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只加入盐和酱油便觉得香气逼人,勾得食指大动。
这厢姜不言调拌好馅料,金夫人也赶出来面皮,只见她将肉馅放在小馄饨皮上,沿对角线折成三角形,在其中一角沾点水,将另一角又折叠上去。
她手速很快,不一会儿就包出来十来个馄饨。
“剩下的边卖边包就好。”她语气很松快,“我租的摊子只卖早晚两餐,这些都是为了傍晚准备的。”
一碗馄饨,一碗面片汤很快上了桌。
姜不言那碗馄饨,汤色清亮,七八只馄饨上下浮在汤汁中,四周缀以绿色的葱花,白色的虾皮,色香味俱全。
“你自己吃吧,我喝水。”谢玉看见自己面前前的面片汤,没有一点胃口,拿着杯子走的远一些,防止自己受到香味的波及。
“我家中人叫我金四花,吃我馄饨的客人都叫我四姐。”
“昨日报官的人的确是我,是因为周捕快跟我说刘贵死在李家药房里,他说刘贵是被人毒死的,我们夫妻一场,他又没有别的亲人,刘贵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人死债消,我应该替他讨一份公道。”
“周捕快来找你的时候是什么时辰,你还记得吗?”
金四花沉吟片刻:“午时未到。”
姜不言和谢玉对视一眼。
这件事就很蹊跷了,昨天官府的人来的很快,那个时候就连去周捕快家里参加满月宴的小海几人,都是回来才知道刘贵死了的消息,周捕快竟然能在刘贵死之前直接找到金四姐,还描述的像是看过案发现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