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回信

Yu

很开心收到你的来信。

从前年秋天开始，我和我的丈夫开始了我们为期十九个月的环球旅行。回家以后发现这段时间积累了好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直到现在才看到你的来信。

想先和你大致讲一讲我们的旅行。我真正停留下来的地方不多，但是在每个地方都待了很久，我发照片给你，想要去哪都可以咨询我做攻略，我相信在这些地方我都能达到做向导的水平。

旅行的最后一站，我们去了格陵兰岛。去看极光。我们按计划在那待满了半个月，那半个月很难熬，你知道吗，一开始那么美的东西看到后来居然那么让人觉得痛苦，我们无法忍受那种整日整夜——也许该说是整夜整夜的黑暗，我们总想低着头，总想睡觉，总想沉默不语，总想哭……临走的时候，我丈夫说那些光看起来像伤痕（其实他是个业余的诗人）。

你们养的猫很可爱，它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它有没有长大一点？希望你愿意发新的照片给我，我希望它现在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最后说最重要的这件事吧。恭喜你遇到了能让你开心的人，也很开心你因此想起我，这让我感觉很有成就感。你和那个漂亮女孩最近怎么样？你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吗？或者说，你们还只是好朋友吗？

希望没有冒犯到你——但你对她的描述让我想到，过去我女儿和我提过的一个大她两级的女同学（她那时候在女校读高一），她用到一个词语“梦幻”，在那不久后她提到了“渴望”，然后是“喜欢”，然后是“爱”。（后来女儿和她的学姐分手了，时间和异地总会给有情人带来很多问题。）

像你在用的“鲜艳”——如果是在英文课上，我大概不会主动告诉孩子们这些词汇可以用来形容人——但在某些时候，情绪太激烈的时候，也许一切就都失去界限了。

语言的意义在于感受，在你的来信里，我感受到了那种“梦幻”。

不过也许是我误解了，我很想念过去女儿与我无话不谈的时刻，希望你和那个漂亮女孩相处得很好，希望你依然在感受到快乐。

期待你再来信。

爱你的Gracia

天意把自己和冯思杨的事告诉了小庄，没说得那么具体，只是说以后不会再单独出去了。

“为什么呀？”小庄倒是没太大反应，看起来像只是想问问。

天意开始观察她的眼睛，宝石一样漾着光点的眼睛。

“因为我发现自己没有在喜欢他。你失望吗？”

“怎么会。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小庄的眉眼垂了垂，又抬起来，“你会这样想，是不是因为我之前表现得太积极了？但我没有想干涉的意思，只是以为你喜欢他才那样的。之前除了程满，我都没见过你和别的男生走得近，我以为他不一样。”

小庄的眼睛里大概有旋涡，也许放大之后就能发现里面有更多更美的细节，像万花筒，让人忍不住一圈又一圈地转，那样奇妙的，想要一刻不停地看下去。

“那是因为，我没有一双像你这样的漂亮眼睛。”

“什么？”小庄两眼之间的距离靠近了一毫米，和天意间的距离也靠近了一毫米。

“我的意思是……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小庄撇撇嘴说“才不是”，神情里全是认真，仿佛她说的话不容置疑。天意笑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庄梦窈，不会有人觉得她好相处。

Gracia的回信天意看了很多遍，多到能背下来里面的每个字，能记起老太太在拼写哪些词汇的时候用了大写字母，能回想起附件里的三十二张风景照。

可是回信过去很难。栅栏的新照片已经在草稿箱里待了很久，可她没法回答老师后面的问题。天意反复琢磨老师女儿和学姐的那一段，然后思考自己和小庄的关系——于是她总会盯着小庄发呆，每到那时候，小庄就会猛地凑近，歪着头笑着看她，问她怎么了。

她想实话实说，但也只能告诉小庄自己是在发愁一封回信——对方问了她一个很难的问题，她答不来。

“我能帮你吗？”

天意摇摇头，她终于发觉，无论什么时候，也不管对面是什么东西，小庄的眼神永远是那样认真又深情。

“那……你可以直接告诉对方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说不定她能告诉你答案。”

Gracia，

谢谢你回信。风景很美，恭喜你们完成了这么充实的环球旅行。小猫长大了，它现在很健康，至于是不是还可爱，你来评价吧。

前段时间我在和一个男生约会，在某一刻，他和我都发觉了我没有在喜欢他，于是一切就都在那一刻结束了。后来我收到了你的回信——请不要担心，我没觉得冒犯，一直没有回信是因为我在整理自己的想法。有些困难，我的脑子里很混乱。

你在我的文字里看到了喜欢吗？我很意外。

Yao是个孤独的女孩，当然我也是，她把我当做很珍贵的朋友。关于她的一切，我必须慎重。也许这种慎重在影响我的判断，我能轻易地断定我没有喜欢那个男生，但我无法确定自己对Yao是什么感情。我依然享受和她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依然觉得看到她的时候我最快乐……但这超过朋友的界限了吗？我的朋友也并不多。我不知道。有些困难。

我会持续思考这个问题到有结果。希望你能再回信，我想看看你的建议。

谢谢。

另：

妈妈带我去过一次冰岛，看极光，她喜欢明亮的东西，知道自己受不了长期的黑暗。那里还好，只是看不到太阳，但是每天都有天亮的时候。我想说不定我能适应那种没有白天的极夜，其实遇见Yao以前，我就是那样混沌地生活着。

但是那里应该很冷，还是算了。

Yu

Yu

千万别为了快乐而忧心。

不一定需要定义，也不一定需要有答案，也许就不是朋友也不是爱人，只要能感受到快乐，对你来说就是好的关系。

但是关于朋友和爱人之间的界限，我想和你讲讲我的事。

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叫Charles，直到现在，我们已经六十五岁了（每天看完两封邮件就会眼睛疼）从没断过联系，我认识他的时间比认识我丈夫的时间还长。

我们常到对方的家里做客，也会单独一起出去爬山（我丈夫不喜欢高处，他妻子抗拒运动），我问过我丈夫会不会因为Charles而吃醋，那时候他吻了我的耳朵，又吻了我的嘴唇，问我有没有想吻过Charles。

天哪，一想到小时候一起参加童子军夏令营看过对方过滤自己的尿喝，就觉得恶心。

也许有用吧，也许没有，那你就把这当做故事看。不要太专注于定义，不要错过享受你该享受的快乐。

小猫还是很可爱，但我几乎看不出它和小时候是同一只了，可怕。祝它继续健康长大。

爱你的Grac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