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钢琴

从第一次在琴房看过小庄弹琴后，天意每次回花廊住，都会觉得客厅空荡荡的，索性收拾出来一块地方，联系了韩知语，让她带自己去挑架钢琴。

知语和天意算是发小，家里的长辈们互相都认识，也是天意回国后认识的第一个校外的同龄人。知语学过琴。据天意所知，断断续续地在大概四五年的时间里，韩知语整日挣扎在画架和琴房间，时常以其中一个为借口回避另一个，最终在需要确定学校前下定决心、也不得不选择了专心画画，总之学琴的时间持续得不长，但让她帮自己选架钢琴一定是够用了。

约好去看琴那天一早，天意开车去韩知语家接她。

坐上副驾也没打一声招呼，“如果你没喊我出来，我又要在家画一天画，最近太无聊了……”韩知语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问天意怎么想起来要买钢琴，“你要学吗？”

“没有，就是想买。”看知语系好安全带，天意准备出发，探了探下巴示意知语把在导航里输入地址，“你会挑吧？”

“瞧不起我……”说着她输了个地址进去，“让你直接去见全北京在售最贵的琴。”

目的地在一个工艺园区里，店的占地面积不小，一共三层。第三层有个小型的音乐厅，天意在一楼大厅看到了演出海报。

知语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两人就被带领着上了二楼。天意跟在知语身边，看着路过的一架又一架琴，不太用心地听他们聊些关于那些琴的事，又听知语按那些琴键发出的声音。

“这架不错的。”知语从琴凳上起身，往一边让了让，大概是想让天意坐下试试。

天意没过去，只是站在原地按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键，声音很是浑厚饱满，天意扬了扬嘴角。

“嗯。”

她抬头，把视线从面前这架漆得发亮的漂亮的三角钢琴上移开，知语瞪着眼睛满脸的疑问。一边的选琴师大概是见多识广，神色里的惊讶一闪而过，跨步上前，站去本以为是陪同来的主角身边。

“这位女士，您眼光真的很不错，价格还有后续搬运的一些细节我们可以移步那边进一步了解。”他并拢着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天意点了点头。

“就这么决定了？”换成知语跟在一边。

“嗯。”天意顿了顿，语气里平静地没什么情绪，“还是说另外哪架更好？”

“那倒不是。你说你不学琴，买这么贵的干什么，你又不是乱花钱的人……要送人？”知语眯着眼看天意，一副想要把人看透却又做不到的样子。

送人吗？也不是。

她期待看到那样的场景，庄梦窈坐在暖黄色的日光里弹琴，弹给她一个人听。

那就算是送给自己。

琴送到花廊别墅那天，是那里自装修完之后人最多的一次：四位搬运师傅、一位调琴师，还有之前见过的选琴师，佣人阿姨也来帮忙。天意只是站在一边看，和栅栏一起。她看看不远处摆弄着钢琴的那些人，再看看栅栏，它卧在沙发上，看向陌生人的眼神既警惕又好奇。

“庄梦窈弹琴很好听，你快叫她来弹。”天意点了点栅栏的脑袋。

小猫抖了抖头，轻轻地叫了一声算是回应。

可是从戏剧社开始排练一直到学期结束为止，小庄都没再有空去花廊一趟。寒假她要回郊区住，有点远，天气也很冷，天意也就没有邀请她来。

她不在学校的时候大多会住在花廊了，空闲的时候看书、运动、喂猫，有时候还会和阿姨学做家常菜。天意也把自己用得惯的小提琴都带去了花廊，恢复了练琴的习惯，站在那架漂亮但安静的钢琴旁边，就拉“爱的协奏曲”，小庄在舞台上的那一首——新年晚会上“落夏”首演，他们还是把钢琴移了几寸让小庄出现在了舞台上，和彩排时一样的服装，他们大概是相信这样已经足够掩藏她的光芒，可是天意坐在正对着她的位置，她只看向小庄一个人，也只为她欢呼着鼓了掌。

过年那些天，天意和妈妈都待在姥姥姥爷家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拜访他们，那些人通常都想要同时表示自己的礼节和分寸，谁都不会留太长时间，所以一批一批地来了又走，天意帮忙招待，不断地和新的人打招呼，不断地用谦逊又不妄自菲薄的言语回应他们的恭维，不算累，但是很烦。

她想见小庄。每天都想。猫不算借口，但很好用。

天意说要回花廊喂猫，俞悦说她也想小猫了。

“去花廊看啊。”

“不要，出门好冷。”

“猫也怕冷。”

然后俞悦会笑着在天意背上拍拍，脚上踩着毛茸茸的拖鞋、裹了件大衣送她出屋门。

“妈妈，前段时间我买了架钢琴。”不知道为什么，天意就是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俞悦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睁着大眼睛看向她。

“有点贵的。”

“钱不够吗？”

“没。”天意笑着摇摇头，抬手抱了抱俞悦道别，“只是想告诉你。”

“好呀，我知道了。”俞悦轻轻捏了捏天意的脸颊，看着她转身走开，自己也又翩翩地转身回屋去。

自从在家里布置好钢琴，栅栏就总爱趴在琴凳上睡觉。

“你也在等庄梦窈吗？”

问出来了她自己又想笑。这小猫对她不像对小庄那样有黏糊劲——她说一句它就“喵”一声，她走一步它就动一下。

天意给小庄打视频的时候，会把栅栏抱到楼上去。听到小庄的声音它就会乱跑，天意控制不住它，她想让小庄下次来的时候再知道那架钢琴，又忍不住剧透这个惊喜。

“我学会那首曲子了。”她每天只学几小节，为了不要让让时间显得那么漫长。可还是很快就学完了，练得很熟悉，每次她失神地盯着空荡荡的琴凳，乐声就不自觉地从琴弦上流出去。

“致一位姑娘？”是那首曲子法语名的直译。“我什么时候能听听呀？”屏幕里是小庄期待的笑脸，右上角那只狸花猫兴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致一位姑娘。

“等你再来花廊的时候吧。栅栏想你了。”

“正月二十一，我要去学校一趟，收留我一晚好不好？我有好消息分享给你。”其实学校宿舍可以留宿，只是室友们那时候都没返校，回去就只有小庄一个人。

“我等你，等你来，我拉琴给你听。”小庄看不到天意的表情，她自己也看不到。心口的情绪很满，她知道小猫为什么要那样疯狂地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