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令如没有理会周焕眼中那类似考校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作为一座隐世小村，虽然见到的每个人都表现出了对外来人口的好奇，但他们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接纳外人进村。”

“还有一点，我进村时看了看田间主要种植的是稻谷，可是刚刚孙老头家桌上分明摆着几块白面馒头，这村子既与外界隔绝，又如何会出现当地没有的种植的农作物？”唐令如杏眼忽闪忽闪地看着周焕，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似在回忆着什么。

“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唐令如反思道。

“……你几岁辟谷的？”周焕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唐令如回想了一下在唐家的经历：“十几岁时淬体入了门，灵脉通畅根基稳固后就不再进食了，怎么了？”

周焕道：“也挺多年了，你怎么会对这田产和饮食之事还如此熟悉？”

“嗐！”唐令如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那不是拜阮虞所赐当了十几年凡人吗？庄家就一个大小姐，庄夫人打理内务、管理田庄可是都带着她，小姐惫懒不爱学，都是我在帮她记着。”想到害自己现在法力大不如前的罪魁祸首她不禁气得牙痒痒，此番两帮人都是因为她陷入了险境，还不知其他人如何了。

唐令如正要再数落几句，就见周焕使了个眼神，来人了。

艳姐用木盘端了两碗米饭并两碟小菜进了屋，方才发现屋里没有桌子，周焕搬了个覆满尘灰的木箱子放在地上，用一块深色粗布盖了，示意艳姐放下。

艳姐一一摆好饭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屋子平时没人打理，委屈二位了。”

“嫂子说的哪里话，是我们叨扰了，我们在荒郊野岭迷路这么些天，现在有一处地方歇脚已经很好了。”唐令如说得情真意切，情急之下又开始咳嗽起来。

周焕抚了抚唐令如的后背，面露担心，遂向艳姐问道：“嫂子，请问大哥是在何处采摘草药？我想为我家娘子采些治疗风寒的药材。”

艳姐道：“家中尚有一些紫苏、柴胡，去向爹爹取一些来便可。”

周焕面露惭愧道：“借住你家中已是添乱了，怎好再消耗你家中药材，不若我亲自去摘一些回来，在下身体底子好，做这些事情无碍的。”

“你们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客气。”艳姐拗不过他们，便告知周焕往村子的西南边走有个低缓的山谷，那谷中长着一些常见的药材，只是切不可越过山谷的另一边，那里出没着蛇蝎猛兽。

午时的日头微微倾斜了些，周焕便背了竹篓一路向西南方向走去，唐令如则装作身弱体虚的样子在床上静躺。

傍晚时分日落归山，孙老头的儿子孙茂归了家，门房外传来夫妻俩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艳姐与他讲了今日云姑如何安排了两个外乡人住进家中，又八卦了一下两人现下的处境云云。

“那两人说是云游行医之人，在断魂墟采药迷了路误入咱们村，我看着那细皮嫩肉的样儿可一点也不像。”是艳姐的声音。

“咱们村许多年没来外人了，能进这个村的有哪个是无心的？孟老年纪大了也越发不理事，以前那些人都是由庙里的仙人送出去的，不知道孟老那身子骨还能不能再召来仙人了，总之听云姑安排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想来是那孙茂。

唐令如一直紧紧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庙里的仙人？正待要继续听下去，一阵衣服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响起，那夫妻二人起了身，朝门外归来的人招呼道：“唐小兄弟，你回来了。”

门外寒暄了几句，周焕推门进了房，夕阳将他的身影映得高大而神圣，唐令如自床上爬起，她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肩膀，心头陡然生出一种等待许久的人归家了的欣喜。

“我刚刚听他们说到一个很可疑的地方。”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正要与周焕交流在这躺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听来的消息，余光瞥见艳姐站在屋外几米处透过窗户的破洞窥探的视线。

她立马小鸟依人地倚在周焕身侧，周焕顺势搀住了她，只听她口中继续倒豆子似的说道：“据说往年村里来了外人都是由庙里的仙人送出去的，那庙里还有个叫孟老的老家伙，说是能召唤仙人。”

“你在外头转了半日可有什么收获？”唐令如抬起脸，满眼渴望地看了过来。

窗外的那道视线撤了回去，唐令如轻轻撒了手，周焕揉开了袖口微皱的布料，薄唇微启：“你说的那座仙庙，我今日也见到了，不过白日路过的人太多，我没有进去。”

唐令如道：“既如此……不如夜里待大伙儿睡下了再去探一探？”

“嗯。”

“唐家兄弟，唐令如妹子，快出来吃饭了。”艳姐在屋外喊了一嗓子。周焕与唐令如应了一声，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唐令如帮着艳姐摆好了碗筷，几人便坐在矮凳上围着一张方形的小桌用餐，桌上摆着一盘翠绿的青菜，一盘拌了碧色小葱的嫩豆腐，还有一小碟炒鸡蛋和五花肉。孙茂在外忙碌了一天，中午只用了些干粮裹腹，此时似是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地吃着眼前的饭菜。

唐令如和周焕辟谷多年，乍一见到这桌子农家小菜竟不知如何下筷。

“唐兄弟、妹子，快动筷子呀，粗茶淡饭的你们恐怕吃不惯。”艳姐热情地招呼道。

孙老头得了那一篓好药材，此时对着二人也是和颜悦色，劝着他们多吃。

唐令如硬着头皮吃了几口，心想一会儿定要多打坐一番炼化掉这些五谷杂气，好不容易熬到艳姐当先起身收拾碗筷了，唐令如忙抢着去洗，生怕留得久一些又要被劝着多塞两口。

艳姐看着唐令如一会儿差点打掉一只碗，一会儿弄湿了袖子，笑着试探道：“你年纪看起来很小，应当不常做这些活计吧？你二人可是新婚？”

唐令如脸上硬憋出两道红霞，道：“嫂子好眼力……我二人新婚不久家中长辈就生了嫌隙，未免夹在中间难做，我俩便离了家独自出来讨生活，也是想着多赚些养家钱，这才冒险去了断魂墟。”说着说着又虚弱地咳了两声。

艳姐露出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我就说你们看起来不像长年云游在外的样子，原是两个富家子。”

洗完一水盆碗筷，唐令如终于应付完了这一家子人看似蓄谋已久的试探，身心俱疲地回了房。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周焕坐在灯旁，半边侧脸陷在那高鼻深目的阴影里。

“村民们睡得早，再等两个时辰便可出发。”

唐令如伸手拨了拨那带着暖意的灯焰，仿佛沉浸在一种巨大的虚幻感之中。

朦胧的月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透白如水，唐令如在屋内布置了一道感应结界便越上房顶悄无声息地尾随周焕飞去。

入了夜的霓霞村安静无声，明月高悬于天幕之上，大地之上所有的房屋树木、凹凸起伏都被照出边界明晰的黑影，而这其中快速飞行的两人却不留一丝残影。

村子的东边有条狭窄的坡道，坡道两旁是整排密密麻麻却破旧不堪的青石砖屋子，看其破败程度应是许久无人居住，这道斜坡上的建筑群和村里错落稀疏的茅草屋风格大相径庭，像是从其他地方硬生生挖了一块搬过来似的。

青砖灰瓦的掩映中，月色漫不经心勾勒出一角飞檐上的脊兽，若是不仔细看定然发现不了这满目的破砖烂瓦背后还掩藏着这样一座结构完整、造型精美繁复的建筑。

唐令如绕过眼前缠着陈年蛛丝的矮墙，走进一方天井，再穿过一道葫芦门，方才的逼仄凋零转眼变得豁然开朗。

破落建筑群的背后是一大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古庙就在那方空地中央庄重端方地伫立着，庙宇只比其他建筑高出半米，整体结构却方正大气，在这荒无人烟的空地上显出几许厚重和神秘，额枋和月梁上落下几条褪色的红绸，像是祈福仪式的装饰。古朴的黑色大门浮雕着莲纹与祥云，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以神识探入竟有朦胧之感。

周焕对唐令如使了个眼神，两人同时穿墙而入。纵使刚刚以神识探查过庙宇内没有生灵气息，周焕与唐令如依然维持着隐匿行踪的隐身诀。

庙宇殿内的布置简单无比，两张贡桌，几块蒲团，三层金色幔帐内一座高约五尺的白玉神像，神像的面容是一眉目慈祥的女子，并未配上具有特殊象征的造型与法器，唐令如隐隐觉得眼熟却想不出何时何处见过。

“你觉不觉得这神像有些熟悉。”唐令如与周焕传音道。

周焕的目光从楹联上那斑驳的金漆上挪开，在神像上顿住几息，传讯道：“应当是最近见过的人。”

正待唐令如想再回讯时，燃着的烛火突然“呲”了一声，一阵缓慢的脚步伴随着硬物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周焕与唐令如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隐入了神像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