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凌极力控制住自己双手的颤抖,轻柔小心地抱起苍羽。
小徒弟浑身滚烫,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轻易带走他。易凌下意识想抱紧他,可苍羽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分明他什么都考虑到了,为什么……苍羽还是会被他人所伤?难道这是他无法改变的命运吗?
易凌尝试给苍羽传送灵力治疗,但他想起他们境界差距太大,这么做反而会让苍羽伤得更重。
不行……一定要治好他。前世苍羽被自己镇压时的神情在识海中挥之不去,易凌一时失去思考的能力,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苍羽带回雪落峰的。
一路上,不少弟子看见易凌本想上前问好,但看到对方脸色阴沉地捧着昏迷不醒的苍羽往回赶,纷纷退避三舍。他们印象里一直和善可亲的易长老此时一反常态,好似有人敢走近一步就会被毫不留情一剑捅穿。
有个弟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他默默拿起灵息卷,在言谈里发出一条传音:
【道友们,我有个猜测,易长老和他的亲传弟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苍羽有料到易凌会动怒,却不曾想会这么严重。
他心中不断传来的那股被压抑的怒意,仿佛化作一条毒蛇在经脉里游走,每走过一处都好似被啃咬过数次般疼痛。
自己都能感受到如此浓烈的怒意……那易凌现在只会更盛。
他小心观察易凌的面容,但对方面无表情地给他施了个清洁咒,轻放在床榻上,便背过身去低头在储物戒中翻找。
他不禁有些紧张。自己一开始只是想装作被单澄明欺辱过的样子,借易凌的手好让单澄明以后再也不能挑衅自己。
但是现在看来,事态好像已经脱离他的掌握了。
易凌身上治伤寒和愈合伤口的药自然不会少,但他翻遍储物戒,却发现这些药若是给苍羽吃了,以对方的修为和资质,只有爆体而亡的下场。
他面色如墨地合上储物戒。炼气一阶跟凡人几乎没什么区别……更别说苍羽在来凌霄宫之前全靠乞讨为生,身子骨甚至都比不过一个普通人。
易凌紧抿双唇,召出青霜往春和峰去。
*
四位长老的住处间隔得都不算远,易凌不消一会便到了春和峰殿前。
只是不知为何,殿门早早关上了,拒客的意思分外明显。但情况紧急,易凌有不得不叨扰的理由,于是他抬手在门上轻敲。
却听得殿内传来一堆杂物落地的声音,随后似是有人慌张地整理好,直到一刻钟过去,殿门才被打开。
沈清然匆忙地开门后,看见来人是易凌,一愣。在他的印象里,易凌与自己并不算熟络,对方也不是很喜欢串门的性格。
“有什么事?”
“苍羽受伤了,患上风寒,我来给他煮些汤药,”易凌瞥见殿内坐得端正的洛行舟,心中压住的怒意又窜出来,“……他怎么在这里。”
沈清然领着他来到药壶前,一脸莫名:“我的亲传弟子为何不能在这里?”
易凌:“……”也是,他差点忘了。
沈清然从药柜里拿出柴胡、桂枝、干姜等物放入壶中,用引水咒添入清水。他对坐在一旁的洛行舟道:“过来帮易长老煎药。”
洛行舟应了声,站起身正要走来,易凌却一把接过药壶,道:“不必。”
这种东西怎么能经过洛行舟之手?若是趁自己不注意下毒怎么办?
易凌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质疑的坚决,显然不希望洛行舟插手此事。沈清然见状,眉头微蹙,却未多言,转身继续准备疗伤的药材。
易凌手法娴熟地调节火候,不时用余光打量洛行舟,眼神中带着一丝隐晦的审视。随着药香逐渐弥漫,殿内的气氛依旧紧绷。
还是没有『系统』的声音。易凌心想,难道他们是发现自己能听到了吗?不太可能。而且……洛行舟似乎也不再按照『系统』的要求来主动接近自己了。
“苍羽现在情况怎样?”沈清然终于打破沉默,他手中捻着折扇,轻声问道。
虽说他心中疑惑易凌为何突然学会煎药,又为何舍得亲自做这些琐碎的事……但这些显然都不是自己该问的。
易凌一边小心控制火候,一边道:“伤得很重,我自会惩罚伤他之人。那些疗伤的药,你用些药性缓和的,药性太烈他承受不住。”
尽管沈清然与易凌之间的关系并不深厚,然而在这一刻,他还是能够清晰地察觉到易凌对苍羽所表现出的关切。
——这种关切显然不同于易凌对待其他人时的态度。
沈清然心下了然,随后并未过多言语,只是轻轻地打开折扇,隐藏在扇面后的嘴角微微勾起。
*
易凌回到雪落峰时,苍羽发热更严重了。
苍羽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躯体竟然这么弱小,只是淋了一个时辰的雨,就病得这么严重——而前世自己入魔后就再没生过病了。迷迷糊糊之间,他闻到易凌身上淡淡的雪梅香,神识稍稍清醒。
“师尊,”他刚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格外沙哑,“弟子头好晕……”
他感觉易凌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汤递到他唇边就要往下灌。
浓烈的苦涩在口中炸开,本就因发热而不舒服的躯体格外抗拒,死活都不肯往下咽。
易凌似乎叹了口气,许久都没有动静。苍羽以为他是生气了,心下一紧,撑着力气想抓住对方的衣袖。却不曾想,下一刻,易凌捏住他的下颚,随即一股温热的触感从唇上传来。
苍羽一下子僵住。雪梅香瞬间扑满他的鼻间,熏得他有些发懵。
当苦涩的味道再一次蔓延时,他仍然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但全都被另一人堵回去。一碗清苦的药汤,就这么一口一口全都喝下去了。
不知为何,分明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伤寒药,却灵丹妙药似的。苍羽喝下不久便退了热,睁着那双水润的蓝眸,靠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尊。
易凌替他探完经脉,确保那个混蛋的确没伤到内里,这才放下心来。他拿起空掉的药碗,起身便准备去无妄峰找陆予风商谈。
正转身时,却察觉自己衣袖被轻轻拽住。低头一看,苍羽楚楚可怜地说道:“师尊,再陪陪弟子好不好?”
易凌:“……”诚然,大病初愈的苍羽的确很让他心软,要什么易凌都能答应,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况且,苍羽这副身子实在太娇弱,总是依靠自己是不行的。易凌决定……从明日起,小徒弟必须要早起两个时辰去炼体。
可怜的苍羽并不知道以后再没好日子过,只落寞地看着易凌挪走他的手。
易凌一边把他的手重新掖回被子里,一边道:“等你病情彻底好了,我带你去做本命灵剑。”
苍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他自然是相信师尊曾经对自己的承诺,但从未敢奢望师尊能亲自带他去做。
易凌看着苍羽眼中的喜悦和心头那股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暖流,心中微微一动,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轻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苍羽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师尊离开房间。随着易凌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苍羽的眼神再次变得落寞起来。
……好想入魔。苍羽非常大逆不道地想,人修的躯体只是一个五灵根,就算能突破筑基也要靠各种丹药,但他的身体有承受不住丹药里的灵力,实在是麻烦。反而入魔后自己修炼一日千里,呼吸之间都能随意突破。上一世若非自己不愿对易凌动手,就算以易凌的修为,也是没办法与他抗衡的。
想到此处,他不禁皱眉。他记得易凌突破境界也是如喝水那般容易,但除了他在凌霄宫的五年对方突破到炼虚境,自己入魔三十余年来易凌竟然丝毫破境的动静都没有。
这对平常人来说或许很正常,但这是易凌。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易凌才始终无法突破的?苍羽记得易凌突破炼虚境时,似乎曾为了治疗自己,用灵力帮他疏散了体内的毒气?难道是……
苍羽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不过是个五灵根,怎么可能会影响到易凌的破境?
*
无妄峰。
“把单澄明喊来。”易凌一掌拍在陆予风面前,把正在看话本的后者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陆予风面不改色地将话本收起来,“你认识他?他不是方乾的亲传弟子么,你不如直接去墨笔峰找他,还来我这打扰我看书。”
易凌冷笑一声:“让他认罪还要我亲自去么?”
陆予风一挑眉,来了兴致:“嗯?他招惹你了?”
易凌面色更冷:“他伤了苍羽,伤得很重。”
听着易凌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陆予风手一抖,明显察觉到对方藏不住的杀意,直接一道神识传音传到方乾处。
时辰已不早,论谁在改休憩的时候被喊醒,心情都不会好。
方乾一脸不悦地带着单澄明来到无妄峰,道:“不知我徒儿究竟是如何招惹易长老了?”
单澄明白日里跑了十圈,困顿得要命,他脸上茫然地看着易凌和陆予风,道:“弟子不知犯下何罪。”
“哼,”易凌冷哼一声,他万万没想到单澄明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居然还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出手伤了我的徒儿,难道忘记了?”
单澄明脑中一转,以为易凌说的是自己在剑法课时对苍羽出手,于是道:“弟子的确不小心伤到了苍师兄,但陆掌门及时制止了,弟子也向苍师兄道过歉。”
易凌觉得单澄明简直不可理喻,他直接甩出一道留影石记录下的身影——
只见苍羽倒在雨天血泊里,遍体鳞伤。
方乾变了脸色,他看向单澄明,质问道:“这是你做的?”
他虽不满易凌对苍羽的偏爱,但他知晓易凌的性子,那就是绝不可能用这种事情来为难别人。易凌这么做,只能说明,的确是单澄明动的手。
单澄明只觉得十分无辜:“弟子当真没有!”但他却完全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易凌冷道:“押入地牢。”
他本来想着,若单澄明主动认错,自己还能放他一马;但对方不仅不认错,竟然还试图狡辩混淆视听……这种人怎么能活在凌霄宫里。
他朱槿色的眸子闪过一抹猩红,双手交叠,轻轻在储物戒上敲打。
定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