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捐到达首都机场是五点二十,他顺着人流找地铁的方向,手机震动,徐笙打电说在出口等他。
等他的是两个崽子,寸头寸脑黑着一张脸的江存,还有被他揽在怀里不敢看人的徐笙,见他出场,江存立马松了手,露出八颗牙齿,抢先拿过他手里的两箱脐橙,嘴角咧得更开:“唐律师辛苦了。”
唐捐腾出手,把徐笙往自己这边拉,上下打量着一副殷勤模样的黄鼠狼:“这都开学了,你怎么还赖在我师父那儿?”
江存咂巴嘴:“哎呦,唐律师您天天扒监控器跟前是不?我爸妈他们不还没回来嘛,你不知道,祁老可稀罕我了,我陪他在南门弹三弦,他还给我买门钉肉饼呢。”
江存一脸得意,唐捐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合着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江存在祁老家安营扎寨了。
“你确定你这副模样往那一坐,祁老还能领到赏吗?”
“我模样怎么了?我身高一米八三,要肌肉有肌肉,要脸蛋有脸蛋,去什刹海人都以为我是央戏的学生呢,是吧徐笙?”
江存侧过脸看徐笙,胳膊怼了怼他的肩膀,眼角痉挛示意他替未来的老公说句公道话。
徐笙避开江存的眼睛,舔了舔嘴巴,最后说:“他模样确实拔尖儿,高一就有星探找他去拍广告,还说要把他捧成大明星。”
唐捐笑了,手在江存的脑袋上摸了一把:“那江大明星怎么最后选了法律啊?”
江存左右晃着脑袋,小脸一下变凶:“娱乐圈的水又脏又臭,个顶个的恶心人,我才不去。”
小崽子满嘴正气,唐捐想,哪里有绝对干净的圈子,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算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也有诸多肮脏苟且之事。
三人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江存提着东西朝自己的爱车跑去,一辆红色的牧马人,他这次成功进藏的大功臣,唐捐以为是打车,谁知道坐江存的车。
“你成年了没?驾照拿给我看。”唐捐站在原地不动,掌心往回勾,当一回交警叔叔。
江存丧着脸开了车门,跳上车猫腰找自己的驾驶证,屁股撅得老高,半天才找到,起身时撞上了车顶,随口彪了句我艹,跳下车脸都红了,徐笙问他没事儿吧,江存立马换了笑脸,说没事儿。
“怎么还唠上了,给不给看啊?”唐捐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江存眼皮瞬间耷拉下来,把身份证跟驾驶照往唐捐掌心一放,面带微笑作介绍:“本人江存,生于1998年2月14号,驾驶证是4月份考的,车管所盖了章的,现在交警查那么严,没证我敢出来瞎溜达吗?合着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靠谱?”
唐捐瞄了一眼掌心的两样东西,笑着物归原主,说靠不靠谱等会儿看他的车技如何。
江存小嘴直哼哼:“那你可抓稳喽,我的牧马人飙得很。”
事实证明,小崽子的车技确实还可以,吉普车在城市道路上依然稳如狗,也许是因为徐笙在,他开得并不快,甚至低于60迈。
碰到突然别车的,刹车踩得迅速,及时,并附带一句国粹。
唐捐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徐笙,两手紧紧抓着安全带,眼睛一直在看后视镜。
回到祁老那,夕阳已全部沉入地平线,天空一片墨蓝,路灯纷纷亮起。
唐捐以为自己身体倍儿棒,也学江存他们一样往下跳,结果捂着嘴咳了半晌,脸都咳红了,徐笙眉心紧巴巴的,说不是都好了吗?怎么还总是咳啊?
他说刚刚就是抻着了,肺已经好了。
徐笙显然不信,苦着脸说他也太莽撞了,师父这些天都没怎么睡,一睁眼就问他的伤口情况,跟王大爷跑白云观给他求护身符。
唐捐挠挠头,俯身把小崽子眉心的结慢慢揉开,抓了抓他的小顺毛,说他还小,别老皱眉,容易长皱纹,显老。
徐笙红着眼,把手轻轻放在唐捐的左胸口,问他还疼吗?
唐捐说早就不疼了。
见他俩聊得火热,江存在一旁冷个脸,说差不多得了,祁老都饿了,收拾收拾赶紧去吃烤肉。
徐笙攥紧拳头转过脸朝江存的肩膀就是一拳,他的力道并不重,江存夸张地捂着胸口,说疼死了,要抱抱才能好。
然后就收到两份白眼儿,两个滚。
祁老在屋里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周六先他一步找自己不靠谱的爹,扯着嗓子嗷嗷叫,三个多月不见,小家伙大了好几圈,小短腿已有大长腿的趋势,牙齿还是很尖,咬着他的裤腿就是不松口。
他蹲下身子摸小家伙的头,结果就被偷亲了。
“小猫儿。”
祁老拄着拐杖手在眼前乱摸,唐捐飞奔过去,照旧用脑袋蹭他的掌心,“喵呜”一声,说小猫儿回来了。
祁老掌心下移,往唐捐的胸口摸,唐捐抓着他手,贴着自己的左胸口,说都好了,没事儿了。
祁老手指轻轻颤抖,黑色圆片墨镜下滑过一行泪,唐捐“哎”了一嗓子,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小声说,都过去了,当着两崽子的面就别抹眼泪了,不嫌丢人哪。
祁老不应声,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哼声。
江存提着橙子闷头进了屋,徐笙抱起哼哼唧唧要它爹抱抱的周六,跟在江存后面。
晚上吃的炙子烤肉,一家在南门开了三十多年的老店,离祁老弹弦的地方就两百米,青瓦红门,门口两大石狮子,牌匾红底黑字写,聂老三烤肉店,始于1981。
这是唐捐回来后第二次来这里,上次是跟行政部他们一起吃饭,苏覃缠着他说要吃正宗的炙子烤肉,他脑子里就蹦出来这家,从小吃到大的烤肉店。
小时候祁老总在他生日前一天早早收摊儿,拉着他的小手说去吃烤肉,他总是笑着在祁老的脸颊猛嘬一口,说谢谢师父。
到了地方,服务员见是他俩,总会多给点儿量,问他文吃还是武吃,他梗着脖子说当然武吃啊,现烤现吃才香嘛,父亲教过他烤肉秘诀,他都记着呢。
祁老笑着摸他的头,夸他聪明。
一铁盘的肉,基本都进了唐捐的胃里,祁老吃了几块牛肋条就没动筷了,拿起旁边的鸡蛋炸馒头片,抹酱豆腐吃。
唐捐问祁老怎么不吃肉,祁老说他晚上吃太多肉胃会涨得难受,从小养成的毛病,改不了了。
唐捐信以为真。
扶祁老进门的空荡,过往的记忆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
踩着夏天的尾巴,天气慢慢转凉,来北京的游客又多了起来,藏在胡同里的烤肉店也被网友翻了出来,纷纷跑过来打卡,幸好徐笙提前给老板打了招呼,不然这个点来真没位置,一进门就是滋啦滋啦烤肉声,鼻子里灌进满满的的肉香。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四方红木小桌,长条凳,正中央放着一个大铁盘,最边上是份菜单,唐捐挨着祁老坐,江存如愿跟徐笙坐在一起,看菜单时嘴角一直咧着。
唐捐想,这孩子应该傻了。
点好肉跟菜,唐捐问喝什么,江存举手说要喝二锅头,唐捐不让,小崽子立马跟祁老撒娇,说他都成年了,再说吃烤肉不喝酒,乐趣少一半。
祁老听了就摸唐捐的手,说男孩子喝点儿酒没事儿,以后出社会总归是要喝酒的。
唐捐拗不过,在二锅头那一栏打了勾。
店里人虽多,肉菜上得很快,十分钟内点好的东西通通上了桌,唐捐拿夹子准备把吊龙下了,刚起身夹子就被江存夺走了,说今天的肉他来烤,让他们留着嘴吃就行。
唐捐看了祁老一眼,拍拍手坐下落个清闲。
牛肉在铁盘上滋啦滋啦响,肉香伴着香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灌,唐捐喝了半杯小吊梨汤润喉,两手撑着下巴看小崽子烤肉。
江存的确有两把刷子,大高个往那一杵,夹子在铁盘上翻来翻去,热气全往他鼻子里钻也面不改色,游刃有余,戴个厨师帽就更像大厨了。
“好了,开吃。”
江存拿着公筷先给祁老的碗里夹满了肉,说尝尝他的手艺。
祁老摸到手边的筷子,夹起一片肉塞嘴里,吃完说烤得挺好。
唐捐脑袋往祁老那边一歪,问是江存烤得好吃,还是他烤得好吃。
祁老突然就笑了,眼角的褶子全挤在一块儿,说都好吃。
唐捐摇头,现在的祁老是端水大师。
江存给自己碗里夹了肉,把香菜全挑出来,往徐笙那边一推,说现在可以吃了。
徐笙小脸一红,说自己有手,别把他当小孩。
江存低了头,屁股往徐笙那边一挪,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俩能听见,就是要把你当小孩。
江存的脸更红了,拿了筷子埋头吃肉,不理随地发情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