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捐卡点到的律所,刚打完卡就被蓝陌薅进了办公室,眼眸带笑,说给他个惊喜。
“蓝律什么意思啊?”唐捐四处张望,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给你介绍一个人。”
蓝陌头发往后一撩,冲着门口说,进来吧。
话落尾音,一位留着短发鲻鱼头的女生出现在办公室,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个头起码有一米七,笑脸盈盈冲唐捐走了过来。
“学长好,我是邱烨。”
“你好,唐捐。”唐捐伸出手跟人浅握,随即站好等蓝陌发话。
“坐吧,都是熟人。”
蓝陌解开西服扣子坐到身后的沙发上,唐捐跟邱烨并排坐在他对面。
“唐律,该带带新人了,你跟邱烨是校友,年纪相仿,多帮帮她,待会儿让苏覃给你办公室添张桌子,以后你俩一起办案,就这么定了,有问题吗?”蓝陌转着中指的素圈玩,时不时抬头看人一眼。
“报告蓝律,我没问题。”邱烨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看完蓝陌,目光移向唐捐,眼里的笑意更深。
“我做刑事不满一年,带不了新人。”唐捐一脸懵,自己都是学徒,哪来的底气带别人。
“唐律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众所周知,回国不到一年就连办三件大案,无一败诉,知道圈里人怎么说你嘛?”蓝陌。
“杀人犯的儿子,刑辩届领军人物的徒弟,尧庭的异类?”
唐捐说完就笑了,其实这些天网上的评价他都有看到,一开始想发个微博替自己辩解,后来想通了觉得清者自清。网上的声音每日一变,有些人前脚说他是敢为农民工发声的正义律师,后脚屁股一扭,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谁请他辩护也不嫌晦气。
“我说圈里人,你扯网友干什么,大家都说你像年轻时的张万尧,刑辩届的明日之星,这个名头可不小啊。”蓝陌没再玩戒指,两手交叠撑着下巴,意味深长盯着唐捐。
唐捐提一口气想说话,被一旁颇为激动的邱烨抢过了话:“哇,张律年轻的时候可是神话般的存在,不畏权贵,专为穷人辩护,也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为了搜集广正集团的涉黑证据,在其地下赌场蹲了三个月。案子赢的那天,张律刚出法院大门,突然一颗子弹朝他射了过来,差一寸就伤到眼睛,二审大家都劝他走暗门回律所,他说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才只能苟且于黑暗,正义要永远走在阳光下。”
邱烨激动发言,蓝陌在一旁鼓掌:“不愧是我们张律的忠实粉丝,一个字都没差啊。”
“可为什么张律一直都不肯接未成年的案子?”邱烨身子前倾,盯着蓝陌问。
蓝陌眉心一动,嘴角的笑意淡了。
唐捐扭过脸看邱烨,见她眉心紧巴巴的,其实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老东西从业二十多年,办过的案子数不胜数,唯独不碰未成年的案子,就连市长请他替自己侄子辩护,他都一口否决。
唐捐看过张万尧的所有采访,每次一提到未成年,他都让主持人换下个话题。
“这个问题我跟他说过,他自有考虑,你俩都别跟我打岔啊,认真办案,给尧庭创造更多的业绩才是你们现在最该考虑的事,其他事别瞎琢磨。”
“那为什么这次执意要从庆元手中抢迟雪的案子,自己不做却推给唐律?”
邱烨满脸疑问,唐捐更是一脸懵,迟雪的案子是块烫手山芋,钱博钰背靠赤药集团,财大气粗,上面还有人,听说法院当时找了好几家律所,都没人敢接,最后还是刚出炉的庆元胆子大接了手,谁知半路杀出个尧庭。
只不过他一直不知道,是张万尧出的手。
“小邱我记得你本科专攻的经济,怎么去斯坦福开始学刑事了?”蓝陌往后一靠,目光落在邱烨身上。
“父母希望我搞经济,我更喜欢刑辩。”邱烨迎上蓝陌的目光,回得干脆。
“行,喜欢就好好干,我还有事,你俩先出去吧。”
蓝陌一挥手,唐捐就立马起身,邱烨屁股沾在沙发上不肯动,死死盯着蓝陌,更像是盯着另一个人。
“走吧。”唐捐拍了下邱烨的肩膀,她才缓过神,眉心的结慢慢散开。
最近手头没案子,唐捐一下班就给戚柏舟打了电话,说去取信,问他在不在家,戚柏舟说马上回。
唐捐拿了外套就要走,邱烨缠着他又讨论了一个小时的未成年犯罪入罪指南,到戚園是晚上八点,陈妈给开的门,说少爷刚下飞机,正往回赶,他顺嘴问了一句从哪儿回来的,厨娘说上海。
“什么时候去的?”
“昨儿个夜里。”
陈妈走在前面,引唐捐走过一个又一个台阶,路过那副死棋,唐捐坐了下来,说自己看会儿。
陈妈步子一停,转身看着唐捐。
“这局摆了多久了?”唐捐。
“十七年零五个月。”
“记这么清?”
陈妈没吭声,转身坐在湖边的木椅上,盯着湖心的莲花发呆,半晌才吭声:“唐律觉得我们家少爷人怎么样?”
“好看,有钱。”
陈妈笑了,眼角的皱纹跟着颤抖。
“这天底下漂亮的女娃千千万,可我们家少爷偏偏喜欢男娃娃,十八岁那年,他领回来个比他矮半个头的男生,当着一家人的面说要娶他,进戚家族谱,老爷当场给了他一巴掌,还让管家取家法,挨了一百个戒尺,在祠堂跪了一宿,第二天一早瘸着腿找老爷下赌注,说要下棋,赢了就答应他娶那个男同学为妻,输了任凭处置。”
“那他赢了还是输了?”
“他俩下了一整天,全家人侯在一旁,最后下出个死棋,第二天少爷就被送往英国,后来又去美国留学,老爷走的那年才回来,之后就没再提结婚的事,这一晃就三十好几,他姐姐的儿子都上高中了,上次回来让我多吹吹风,让他趁早把事办了,不论男女。”
唐捐听了只想笑,原来戚柏舟从小就好赌啊。
“那他这些年一直单身?”
陈妈点头。
“也没往家里带过人?”
厨娘还是点头。
“怎么可能,他堂堂董事长,身边怎么可能连个床伴都没有?”唐捐打死都不信。
陈妈突然站起身,嘴角带笑往过走,停在唐捐眼前,身子前倾:“唐律师若不信,试着跟我们家少爷谈个对象,不就真相大白了?”
“我才不要,我又不喜欢男的。”唐捐身子后撤,不看陈妈的眼睛。
“喜欢我们家少爷就够了。”
“谁说我喜欢他了?”
“我说的。”
声音清亮干脆,唐捐回过身找人,戚柏舟一身黑色西装,怀里抱着一捧花往过跑,一见面就把唐捐拥入怀中,俯在耳边说好想他。
陈妈咳嗽一声说去厨房看看鱼汤炖好了没,接着消失在俩人面前。
跟上次一样,唐捐心脏莫名跳动,缓过神后把人推开,他还没开口,戚柏舟把花推到他面前,笑着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各拿了一束,喜欢不?”
“谢谢戚总的花,我过来拿信。”
“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好吗?”
“戚总当年为何没下完这盘棋?”唐捐突然转了话题,食指指向棋盘。
戚柏舟手里的花往下一坠,他又迅速抱住,看着唐捐说:“死棋,自然动不了。”
“这根本不是死棋,黑白棋子看似势均力敌,其实都是黑棋步步为营,处处让子,这里,黑棋只要一动,白棋必死无疑。”唐捐指着天元星位的黑棋,一个往右滑动的姿势,抬头看向戚柏舟。
“唐律也懂围棋?”
“师父教的,说棋如人生,学会下棋就学会如何过好这一生,可惜我棋艺不精,常被师父追着打。”
唐捐说完就笑了,他从没想过学围棋,有天祁老让他去小阁楼找弦,无意间翻出个梨花木的棋盘,他废了老大劲才搬到老槐树底下,祁老闻着味就出来了,摸他的头问要不要学围棋,他先摇头,后又点头,祁老问他到底想不想学,他喵呜一声,说想学,小脑袋瓜里想的是,又多了一个逃学的理由。
“那你猜我是白棋还是黑棋?”戚柏舟背靠红柱,怀里抱花,嘴角带笑,还是那股温柔的调调。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猜你是白棋。”
戚柏舟笑得更大声,起身抱着花往食苑的方向走,唐捐三两步跟上,问他笑什么。
戚柏舟摇头不应。
这顿饭,戚柏舟吃得极快,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斯文,活脱一个饿死鬼,陈妈端来热汤让他慢点吃,小心积食。
戚柏舟嘴角挂着米粒,捧起碗呼噜呼噜几口干完热汤,抬头时唐捐一直盯着他看。
“吓到你了?”戚柏舟拿了纸巾擦嘴。
“戚总吃完了,我的信呢?”唐捐喝了碗红豆莲子粥,其他的都没动。
“胃口不好?”
“来之前吃过了。”唐捐一本正经撒谎,他只想早点拿到信就撤,不想再跟戚柏舟扯些有的没的。
“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就算留下来也是各睡各的,戚总何必呢?”
“只要你在园子就好。”
“信呢?”
“在藏书阁。”
红色印尼上刻着慈安二字,信的开头也是慈安的话。
“唐捐哥哥,近来安好呀。知道师父要给你写信,我就缠着他把我的信也一起稍上,近几日总有人偷偷摸摸来到观里,拍了师父的照片在网上,说他是最年轻的道长,身上有什么悲天悯人之气,日后定能飞仙。董事长知道罚我在道观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说再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靠近师父,就把我赶下山要饭。师父听后从轮椅上跌下来,抱着我说那些偷鸡摸狗之人只要想上来,就没人拦得住,还说敢赶我走,他就陪我一起下山,写符化劫,顺便赚点银子,我当时真的哭了,师父说再哭就不要我了,我才不哭的。对了,你上次走后,师父经常念叨你,说你心有大爱,可入道,过年写符还添上了你的名字,希望你事事顺利,完了,我的信被师父看到了,他说我再写就不帮我把信交给燕斐哥哥了,哎,我的信...... ......”
“唐捐启,见字如晤,展信安。家父昨日宴请宾客,席间有一少年,身坐轮椅,十二三岁模样,父亲唤他秦鹤,鸿英集团的当家人,父亲秦栾,他与家父相交甚欢,零三年永生股价大跌,是他出手相助,永生才免于破产。自我出生,父亲从不让我上桌见客,昨日一早便让慈安推我前去赴宴,期间谈到一人,赤药集团公子哥,钱博钰,父亲说他罪有应得,秦鹤说钱家必有动作,让我们都小心为上。迟雪案你亦是局中人,务必小心。另,慈安年小,平日最爱胡言乱语,以上所言莫当真,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落款:青云。”
两张信纸,一张符,平安两字很是晃眼,唐捐收好信,胸口暖暖的。
“青云道长说什么了?”戚柏舟手里捧着个白瓷杯,笑着问。
“让我小心,别被钱家人伤了。”
“我在,不会让他们碰你。”白瓷杯落桌,戚柏舟满目深情。
“多谢戚总,我能保护好自己,走了。”
“夜深了,回去不安全。”
“我留下来也毫无意义,戚总.......”
唐捐话没说完就被戚柏舟从后面拦腰抱起,一脚踢开身后的门,把他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戚总想硬上弓?”唐捐一骨碌坐起,靠着床背。
“我只想抱着你睡觉。”
“这话也就鬼信了。”
“不骗你。”
戚柏舟说着就脱了白衬衫,里面空无一物,唐捐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戚柏舟换上了灰色的丝绒睡袍,弓着身子就要上床,唐捐嘴里大喊,戚柏舟,你别过来。
戚柏舟不为所动,继续前进,把颤抖的唐捐拥入怀中,俯在他耳边说:“别怕,我真不做别的。”
唐捐心一紧,反应过来就要把人往过推,这次,他怎么也推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