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半个月，唐捐都在医院守着，尽一个贴身助理的职责。只不过外人看来，住院的那个人倒像是他，院里给搬进一张单人床，骨科专家整日抱着他的胳膊看东看西，没事儿就被护士拉去复健，跟一群大爷大妈在那伸胳膊伸腿，瞎聊天。
云恪送来的饭都被他包圆了，辣子鸡丁也做成了微辣，张万尧吃的是医院的食堂，覃医生亲自嘱咐的，清淡清淡一定要清淡。
结果就是，唐捐摘掉了挂在脖子上的石膏，脸颊稍稍能捏出一小撮肉，倒是张万尧，瘦了一圈，脸色比进来时更差了，覃医生却说没事儿，气顺了，病自然就好了。
中途蓝陌跟江宇来过一次，俩人像是刚打完架，蓝陌脖子上好几个牙印，江宇眼底红红的，一看到张万尧就告状，说他要换个师父，张万尧给了个笑脸，说尧庭的师徒是终身制，只要身在尧庭，关系就断不了。
唐捐听完只想呵呵，这世界哪有一成不变的关系。
方杳最近接了个大案子。著名企业家乔珩跟结发妻子霄茵年过半百婚姻走到了尽头，双方离婚的焦点主要集中在财产分割上，双方律师谈了三次都没谈拢，方杳最近也把家搬进了律所，施元下了课就来看她，带一堆自己做的小甜食，苏覃他们也跟着沾光。
张万尧住院，方杳录了个慰问视频过来，面带微笑，辞真意切，张万尧随即给言乔去了电话，让她徒弟没事儿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言乔说也是小孩子一份心意，别整天为老不尊，就知道欺负小的。
张万尧举着手机半天不出声，唐捐在一旁削梨，皮掉了一地。
六月六号那天，唐捐提着一堆的保健品去了祁老那，一推开大门，周六从中间那屋子窜了出来，边跑边叫，尾巴左右摇晃，哼哼唧唧扒拉唐捐的裤腿转圈圈，唐捐放下东西，把小家伙抱进怀里，小屁股往上巅了颠，至少胖了两斤。
“小猫儿。”祁老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就开始摸拐杖，此时颤颤巍巍走到了门口，左手在眼前乱摸。
唐捐心一紧，抱着周六往过跑，弯腰，脑袋在祁老的掌心轻轻蹭着，“喵呜”一声，周六跟着汪汪汪。
祁老笑了，说周六可淘了，刚来家就干了件大事。
唐捐把祁老扶到圈椅上坐好，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问啥大事。
祁老食指往案台上一指，说上好的青釉小罐就这么碎了，茶叶撒了一地，都糟蹋了。
唐捐抱着罪魁祸首靠近案台，小家伙鼻子凑近了一耸一耸，完了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喷嚏。
碎掉的青瓷片放在蓝色方帕上，壁上还沾着茶叶，唐捐心一沉，完了，又欠戚柏舟一个人情。
“这罐子有些年头了，要搁什么拍卖会上，估计能拍个天价出来，你这个朋友，要么生在富贵人家，祖上留的宝贝，要么身价不菲，小猫儿，他是谁家孩子？”
知道这罐子不一般，没想到真的是古物，戚柏舟这人心真大，装个茶叶用这么贵的罐子。唐捐心里怨怼，把小家伙丢到地上随它去玩，搬了椅子坐下，捣鼓刚从云记那买的桂花酥，拆开一盒，解开油纸上裹的纸绳，递到祁老嘴边让他张嘴，祁老嘴巴微张，一口下去满嘴的渣。
唐捐拿了纸巾帮他擦嘴，手腕突然被祁老抓住，抽不回来，他压着嗓子喊师父。
祁老墨镜下的眼皮一颤，缓缓松手，然后捂着胸口开咳。
唐捐以为他呛到了，急忙去桌子上倒水，边喂边给他顺着胸口。
“他是谁？”祁老的嗓子哑着，手指颤抖。
“戚柏舟，戚氏集团董事长，律所的客户。”唐捐挑最简单的说，希望祁老别乱想。
“你接过他的案子？”
“没有。”
“那你们......”祁老话到嘴边忘了词。
“我父亲给他爸看过病，我跟他......”
唐捐话还没说完就被祁老抢了过去，龙头拐杖在地板上用力一戳，天花板也跟着颤抖：“你在查你父亲的案子？”
唐捐愣在那里不接话，回国前他给自己定了红线，不论案子查到哪里，都不能把祁老跟母亲他们牵扯进来，所以对父亲当年的事闭口不谈，假装无知和释怀。
“没有。”
“你五岁那年，为了不去少年宫学英语，谎称肚子疼跟我在南门晃悠了一整天，晚上被你父亲发现差点儿割了你的阑尾。那是你第一次撒谎，梗着脖子站在墙角一声不吭，嘴上估计还沾着芝麻糖。第二次是你去美国的前一天，你说过完暑假就回来，这一去就是十五年，第三次是现在。你父亲当年发生那么大的事，你绝不可能袖手旁观，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小猫儿，不管你想做什么，师父永远站在你这头，可有一件事儿，你得答应师父。”
祁老两手乱摸，唐捐迟迟不肯把脑袋凑过去，僵在原地不吭声。
“小猫儿，听话，过来。”祁老手指颤抖，脑袋往唐捐的方向探。
“师父，只要我活着，那些欺负过我父亲的人，一定会让他们自食恶果，得到该有的报应。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尽量活得更长一点儿，我还要给你养老呢。”唐捐说完就笑了，把脑袋凑了过去，在祁老颤抖的掌心用力蹭着，喵呜一声。
“查到幕后捣鬼的人是谁了？”祁老掌心下移，抓唐捐额前的刘海儿玩。
“这案子牵扯到的人太多，我还在查，你放心，总会查清楚的。”
唐捐心一沉，老东西既然给他放了三个月的假，那就趁这段时间理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袁宗皓的信还在某位大佬那放着，怎么忘了这一茬，那天晚上拿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头，却发现一旦入局，就再也逃不掉。
“戚子瞻，光绪年间，金陵第一大才子，十九岁金榜题名，在京城名声大振，平日里混迹于烟花巷柳，为喜欢的姑娘们写词作曲，圣上不忍废除他的功名，派他去岢岚当县令。他上任之后开垦荒地，整顿民风，严查刑狱，三年间，让土匪为患的岢岚县过上平安富裕的小日子。他离任后，百姓十里相送，为他立碑写传。其子戚佑年善于精算，在京城买下数座房产，做起租赁生意，成了京城第一首富。八国联军入侵时，他们举家迁回南京，新中国成立那一年，戚子瞻在南京病逝，戚佑年承其遗愿，带领戚家老少回到京城做起老本行，后来赶上了改革开放，戚氏集团的房产遍布全国，成为中国第一大房地产业。你的那位朋友，应该就是多年前在狱中自杀的戚明渊之子。”
“自杀？”唐捐心一晃，想到戚柏舟之前说过的话。
祁老眼皮一颤，起身说自己累了，想上床躺会儿，唐捐急忙把他扶起，往床跟前走，还没到，祁老回过神眼镜对着唐捐，半晌来了一句，万事小心。
唐捐笑着说会的。
把祁老扶上床后，唐捐去厨房炒了几个菜，坐在小板凳上等徐笙，太阳下山之前，周六带回了它的小主人。
“你胳膊好了？”徐笙肩上挎着黑色书包，周六围着他的裤腿转圈圈。
唐捐站起身活动手臂，拿了徐笙的书包放在沙发上：“整天八个医生围着我转，早好了，洗手，赶紧吃饭。”
徐笙一脸懵：“生病的不是张万尧吗？你干嘛......”
唐捐心里也犯嘀咕，老东西生病，自己跟着住院算怎么回事儿，说是贴身助理，他也就陪老东西每天输仨小时的液，盯着他把药吃完，其他时间医生都围着他转，张万尧有时一个电话能讲俩小时，最后给人来一句滚蛋。
遇到不想接的就直接关机装死，苏覃把电话打到他这儿，说是纽约那边一个叫柏林酒店的管家，问张万尧下个月初八是否需要预定顶楼总统套房，如果需要的话先付一万美金的定金。
唐捐原话转达，张万尧还是一句滚蛋。
唐捐没那么好打发，说爱去不去，指不定又跟哪个野男人厮混，他话刚落尾音，脖子就被张万尧一把揽了过去，黑眸一寒，盯着他看了半晌不出气，最后又把他放了，他直接给了一拳，动不动就抓人脖子，有病。
“我犯了错，三个月不能接案子，现在是他的贴身助理。”唐捐把思绪收回，看着徐笙。
“你案子不是赢了吗？”
唐捐笑了：“谁说案子赢了就不会犯错，你甭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赶紧吃饭吧，吃完睡觉，明天送你去考试。”
徐笙一愣，然后点头。
高考两天，唐捐把徐笙送到考场再接回，考完最后一门，徐笙刚从人群中冒出个脑袋，一个黑影就窜了过去，唐捐靠在一颗柳树下看戏，江存这小子，越来越疯了。
江存穿过拥挤的人群一把将沉着个脑袋的徐笙拥入怀中，手掌包着他的后脑勺：“我没问题，你肯定也没问题，是吧？”
江存不松手，周围人来人往，家长们指指点点，同学们欢呼雀跃举起手机一顿拍。
“你先松手，松手。”
江存狂咽口水，站直后看着满脸通红的徐笙，用手背蹭他的脸颊，徐笙急忙往后退。
“晚上聚餐，我开车去接你。”
“我不想去。”
“没有邬辛他们，都是我朋友，他们想看看你。”江存一脸期待。
“看我干嘛？”
“他们好奇心重。”江存说完就笑了。
看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唐捐笑着疾步冲俩人走去，把徐笙往自己这边一揽，看着江存：“不好意思，来接师弟回家，拜拜。”
“唐捐，你故意的是不是？”江存扯着嗓子就是吼。
唐捐摇摇头，在徐笙的脑袋上抓了一下，回道：“小孩子要懂礼貌，不然是找不到对象的哦。”
“那我讲礼貌就可以让徐笙当......”
“当什么？”唐捐脑袋一偏，直勾勾盯着人看。
“当当当......当你大爷。”
这下轮到江存同学脸红了，徐笙在一旁盯着唐捐看，唐捐冷着脸，内心狂笑，逗小崽子玩真的上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