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旧是小黑屋，唐捐坐在椅子上等，两名警员把一个戴黑色无檐冷帽的高个长发女人带了进来，戴着手铐，脚链在地板上摩擦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目光呆滞，嘴唇毫无血色。

警员把白苏扶在座位上就出去了，唐捐把委托协议放在她面前。

“白小姐您好，我是尧庭律所唐捐，有些问题需要跟您了解一下，希望您如实回答，可以吗？”

白苏点头。

“你跟您的丈夫郁磊在2011年相恋并结婚，恋爱期间，他是否对你有暴力行为？”

白苏点头。

“具体是打哪个部位，是否留有照片或者就医记录？”

“太早了，没留，打的是胳膊，踢的是肚子，当时青了好几天，我以为他结了婚就会改，没想到他变本加厉，不仅打，还侮辱我，我，我受不了了......”

白苏双手抱头，嘴唇不停哆嗦，唐捐看她手背上全是疤痕，纵横交错，像树杈一样，

“你们结婚四年，他打你，或者侮辱你的频率是多久一次？”

“三天一小打，七天一大打，他只要喝酒，基本上都会对我动手，有时是拳头，有时是花瓶，擀面杖，还有高尔夫球杆。我来例假他也要跟我上床，光着身子把我五花大绑，我□□撕裂去医院，医生还以为我刚生完孩子。他还用我的裸照和床上视频威胁我，如果我敢报警，就把它们发网上，让我身败名裂，还说我敢跟他离婚，他就杀了我全家。我妈身体不好，被他气得高血压犯了送医院抢救。我没办法，只好一直忍着，可是，他越来越放肆，带他兄弟一起侮辱我，完事强迫我洗澡，给我那里喷酒精，如果敢报警就把视频发网上。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找律师，固定证据，起诉离婚，可他不同意，法院也不让我们离，我不敢跟他在一块儿睡，跑我闺蜜那里，可他说如果我闺蜜继续收留我，就把我闺蜜杀了。我跑去酒店，他也追着去酒店，躺在酒店门口撒泼，说我出轨，给他戴绿帽子，我不管去哪儿他都能找到，警察说这是家务事，不归他们管，让我们自己解决，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些话，白苏全程低着头说的，声音呜呜咽咽，唐捐在笔记本上记下了重点。

“这些事你有没有跟闺蜜，或者同事说过？”

“跟闺蜜聊天的时候讲过，同事没有，他们有时候看我鼻青脸肿，胳膊有伤，问我怎么弄的，我怕丢人，就说不小心从楼梯上摔的，时间长了，他们也不问了。”

“他在实施暴力的时候，你有没有录像？”

白苏沉默半晌，最后木木地点头。

“手机还是别的？”

“隐藏摄像头，在我们家。”

“好，我知道了。”

唐捐又问了别的问题，从看守所出来就到了晚上八点。他昨天查到了李拓家的地址，打算今天去看，一栋老小区，十来栋楼，七八层的样子，保安看到人也不拦，李拓家在四单元404，大门敞开，他直接上了四楼，刚准备敲门，背后传来声音。

“你找谁？”一个女人的声音。

唐捐脖子一紧，急忙转了身。

“我找李素梅。”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女人四十出头，短发齐耳，一双桃花眼，纹了青色的眼线。

“我是唐辙的儿子，唐捐。”

李素梅手里提的菜倏地往下一坠，眼神飘忽不定，正要开口，从楼梯口又上来个男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这人谁啊？”男人嘴里叼着半截烟，胳肢窝夹着两个红色头盔，上下打量着唐捐。

唐捐准备自我介绍，李素梅接了话，说唐捐是他们单位新来的领导。

唐捐面不改色，内心直呼牛逼，男人看唐捐的眼神立马变了，掐了烟，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要跟唐捐握手。

唐捐笑着浅握。

“我送他去楼下，你跟孩子先进去。”李素梅把手里提的菜放在她男人手里，又摸了摸孩子的头，“征儿乖，先回去写作业，等会儿妈妈检查。”

小男孩乖乖点头。

楼下的健身区，一对七十多岁的夫妻站在漫步机上慢慢悠悠晃荡，笑声回荡在整个小区。

唐捐靠在一个腰背按摩器上，李素梅低着头，不停抠自己左手大拇指的指甲。

“你知道李拓不是我父亲杀的，对不对？”唐捐先开的口，十五年前，李拓三十，他妹妹二十五，报纸上说，李拓对父亲给他母亲的治疗不满意而心生怨恨，在医院对父亲举起了刀。

“我哥死了，你父亲也死了，是谁杀的，还重要吗？”李素梅还是低着头，声音压着。

“凭什么不重要，他没有杀人，却背着杀人的罪名含冤而死，他凭什么替凶手背锅？”唐捐突然挺直了背，红着眼眶看人。

李素梅这时抬起头，看着唐捐，目光不再闪烁：“案子是公安局破的，人也是他们抓的，有问题找警察啊，跑我这儿撒什么野？”

“你哥生前有没有跟什么人见过面，行为有什么异常？”

“这些公安局都有备案，你去找他们要啊。”

“没了，连带我父亲，全烧没了，我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好吗？我是在替父亲翻案，也是在帮你哥找真正的凶手，就算他们死了，他们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不是吗？”

唐捐声音突然哽咽，李素梅又低下头，这次换了右手的指甲。

“我哥出事两周前，我看他被一个男人带了出去，回来告诉我，母亲有救了，可以去国外做手术，换个心脏，病就好了。我担心他被人骗，让他千万不要给人转钱，他说不要钱，免费的。一周后，他去医院闹，捅伤了你父亲，再一周后，他人就没了。母亲悲伤过度，死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素梅想了半晌，终于吭声：“我只见过一个背影，特别高，戴一黑色礼帽，帽檐压得很低，戴着黑皮手套，其他没了。”

“好，谢谢你。”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唐捐看着李素梅上楼的背影，脑子里都是那个高个男，回去的路上还在想。

相较于之前迟雪被害事件的讨论，迟忠在法庭上刺死钱博钰的事儿，网上鸦雀无声，极少数报道出来的消息，也被强制删除，唐捐随后在结案报告中写下这样一句话，生死有命，苍天无眼。

接下来这几天，唐捐都在白苏的邻居跟闺蜜和同事之间转悠，要证词，希望他们可以出庭作证，无一例外，都拒绝出庭，不管他怎么说，他们都无动于衷。

这天一上班，唐捐就听工作群炸了，张万尧接案子了，还是个杀人案，一审判决故意杀人，死刑立即执行，张万尧为其作无罪辩护。此案曾在网上掀起巨大风浪，都说法官判得好，就该死刑立即执行。

听说张万尧接了，评论区说他见钱眼开，不得好死。

唐捐关掉手机闷头整理案件，把手里的证据分门别类做好归档，刚弄好，有人敲门。

江宇怀里抱着一沓资料进来，放在桌子上，唐捐挠挠头，问什么情况。

“我刚接了个案子，有些地方理不通，想请你帮忙。”江宇嘿嘿一笑，拉了椅子坐下来。

唐捐合上电脑，打开其中一个文件，刚翻开就立马合上。

“这些都是商业机密，不能给非代理人看的。”

“我问过当事人，他说没问题，只要能减轻罪名，都无所谓，”

这心也太大了，能进去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我还是不看了，你把问题告诉我，我帮你分析，你掌握思路就好。”唐捐把文件夹尽数推到江宇那边。

“我的当事人2008年跟发小开了一家食品加工厂，他平时也不管，大半年去收一次分红，主要都是他发小打理，法人也是他发小。三个月前，工厂被查出涉嫌生产销售假冒伪劣食品，他跟发小一起进了局子，判处一年有期徒刑。他觉得自己很冤枉，对发小的制假售假并不知情，希望可以减轻罪行，唐律，你觉得有胜诉的可能吗？”

“这涉及刑事问题，你不专攻经济嘛？”

“师父说就我这脑子可能不太适合做经济，让我多条路，以后不至于在尧庭门口讨饭。”

江宇委屈巴巴，唐捐笑了。

“刑事案件，公司法人跟合伙人都要一起负责的，虽然你的委托人平常不管理工厂，对制假售假的事情一概不知，这种情况属于监管不力，也应该对工厂的制假售假负有一定的责任。当然，警察跟公诉人经过调查确定你的委托人完全不知情，可以适当减轻罪行，但也必须承担责任。”

“这样啊，行，我知道了，你吃饭没，到饭点了，我请你吃饭。”

“好啊。”

尧庭下面是一家湖南菜馆，来来往往的客人挺多，一到饭点，屋子里坐满了尧庭的人，苏覃吐槽这店是不是蓝陌开的，尧庭赚钱尧庭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江宇一语击破谣言，说湘客的老板是地地道道的湖南人，跟蓝陌这个京城少爷没半毛钱关系，他爹的小饭馆开在他们家胡同口，张万尧经常去蹭饭。

自从被张万尧阻止继续查案子之后，唐捐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不得劲儿，还无端罚款，逼急了他就打12333，老东西。

他心里正嘀咕着，老东西不知何时站到了眼前，冷个脸，西服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今天零下五度，他套了毛衣都觉得冷，老东西流感刚好没多久就得瑟，前一秒希望冷风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下一秒还是算了，家里还有俩大神要伺候。

江宇捧着小脸喊了声张律，张万尧屁股就落了下来，跟江宇挨着，唐捐跟苏覃坐在对面。

唐捐一个不解的眼神丢给江宇，江宇接收失败，从桌上拿了菜单。

“张律，他们家上了新菜，看看。”

张万尧说自己都点了，让他们随便点，他请客。

“谢谢张律。”

江宇跟苏覃同时向张万尧点头，唐捐只想走。

他们的菜还没上，张万尧问江宇他师父这两天人呢，江宇说他死D社了，说完又改口，说自己也不知道，估计是在D社吧。

张万尧笑了，那应该是没错。

江宇也跟着打哈哈，问张万尧为什么要接胡志伟的案子，全网都判他死刑。

张万尧从兜里掏了烟，在桌子上敲了敲就要往嘴边递，接着从兜里摸打火机。

“公共场合不让抽烟。”唐捐。

张万尧手里攥着打火机，沉着脸辩解，自己没想抽，唐捐心想，你兜里的火马上就要蹿出来了吧。

“没事儿少上点儿网。”张万尧丢掉烟，顺手拍了下江宇的脖子。

江宇似懂非懂“哦”了一声，这时服务员把刚点好的菜一一端了上来，把一盘辣子鸡跟一小碗米饭放在张万尧面前。

唐捐扫了一眼，入目都是红色的干辣椒，这跟辣椒拌饭有什么区别。

他没忍住吞了口水，张万尧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招来服务员，说再上一盘辣子鸡，按他的辣度做。

最后菜上来直接放在唐捐眼前，唐捐拿筷子的手都在抖，他虽说也能吃点儿辣，但这，也太多了。

他在辣椒堆里挑鸡肉，吃完直接咳了出来，脸涨得通红，苏覃把柠檬水放到他手边，让服务员赶紧上一杯牛奶。

江宇一开始嘲笑唐捐是个小菜鸡，直到自己吃了一口，苏覃随即呼叫服务员。

张万尧一盘菜，一碗米饭，吃完就起身走了，留下三个小菜鸡大眼瞪小眼。

唐捐两拳紧握，小本本再记一笔，张万尧，你最好祈祷不要有事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