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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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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大半天,唐捐都在跟客户聊天,妇人五十出头,说自己女儿跟喝醉酒的女婿起了争执,用刀把人给捅死了,公安局说女儿犯故意杀人罪,已被刑事拘留,希望唐捐可以帮她女儿打官司,还说女儿经常被家暴,去法院起诉离婚,男方不同意,法院不给判离。苏覃告诉她律师费,她说回去跟老伴商量一下。

送走那位中年妇女,唐捐回了祁老那儿,他俩都不在家,唐捐从老地方取了自己的三弦,木盒乌黑发亮,琴弦也有做保养,他抱着三弦坐在掉落成枯枝的老槐树下,屁股下是平整光滑的石头,坐定后从四方小木盒里取出乳色甲片,扯一段胶布粘好甲片底部放在一旁,五个甲片粘好再一一上手,将甲片置于指甲上方,缠绕两圈固定。先缠的左手,缠右手时,左手的甲片割破了右手大拇指的指腹,血顺着指腹滴在膝盖上。

他眉心一紧,捡起甲片继续缠,一切就绪,他把琴放在大腿上,琴身微微倾斜,左手按住把位,右手拨动琴弦,祁老教他弹的第一个曲,《春景儿》。

他不会唱,词都在心里,太久没弹,有些音上不去,也弹得不准,祁老说三弦一旦放下,就很难拿起,果然如此。

他刚弹完,祁老跟徐笙就进来了,俩人说说笑笑。

“师父,我去做饭,你先坐会儿。”

徐笙手里提着菜从唐捐身边走过,“师父,我去做饭,你先坐会儿。”

祁老“嗯”了一声就挨着唐捐坐了下来,一下就抓到了他的右手,嘴里嘀咕着,手伤了还弹。

“没事儿。”唐捐仍抱着三弦不撒手,脸贴在弦上。

“受委屈了?”

“没有。”

“你呀,小时候一有心事儿就抱着三弦,把鸡都吓回笼了也不撒手,遇上啥事了,跟师父说说,别总藏在心里生闷气。”

祁老四处乱摸,唐捐脸离开了弦,头往祁老那边一歪,在他掌心乱蹭,“喵呜”一声。

“师父,为什么好人命短,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却长命百岁,为什么有钱有势就可以把别人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唐捐声音哽咽,鼻尖发红,一直颤抖的右手拨弄了琴弦儿,“闷”的一声响。

祁老长叹一口气,抓了抓唐捐的小顺毛。

“生死有命,福祸所依,我瞎了眼,上不了课,就跟人学了三弦,日子紧巴,活得自在。你第一次在南门见我,没想着学三弦,问我跟前儿的碗是从哪儿淘的,说你很喜欢。后来你一放学就往我这儿跑,大伙儿看你可爱,碗里的钱总比平日多些。我拿钱给你买糖人,你说那是你吃过最甜的糖人,打那以后你就赖着不走了,每次都被你父亲抱上自行车给拖走。你走了,竹生来了,我黑暗的日子又有了光,不知道哪天这条老命说走就走了,但我这一生没白活,成不了家,却白捡两个大孙子,死而无憾哪。至于你说的那些有钱有势作恶多端之人,他们苟活于世,却遗臭万年,连祖孙也跟着抬不起头,不划算。小猫儿,你从小就心思正,见不得穷人受气,富人作恶,总想替人出头,但这世间的恶人是永远除不尽的,你只能尽力做好所做之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别总给自己太大压力,听见没?”

祁老语重心长,唐捐点点头,脑袋应了,心没应。

末了,祁老抱过三弦,告诉他刚刚哪儿没弹好,有空也可以去京园玩,那儿的老板好说话。

唐捐脱口而出,他才不要给老东西弹曲儿,祁老拍他的脑袋,让他对观众放尊重些。

唐捐干张嘴不出声,心里把张万尧骂了一万遍。

第二天下午,新街里咖啡馆,唐捐提前十分钟到的,捡个靠窗的座位,等待那位神秘人士。

三点一到,门口进来位高个男人,黑色呢子大衣,水洗牛仔裤,褐色牛皮靴,脸基本都埋在大衣里,见他进来,服务员立马迎上前,喊了声老板。

俩人唧唧咕咕了什么东西,男人就冲唐捐的方向走来,拉开椅子,冲唐捐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江凌。”

唐捐愣了一秒,随即伸出手,跟人浅握了一下,他的掌心有厚茧,力道很重。

江凌坐下后就脱掉外面的呢子大衣搭在旁边的椅子上,里面是件黑色高领线衣,唐捐看他也就四十出头,健康的小麦肤色,鼻翼有常年佩戴眼镜的压痕,左边眉头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

“你之前不叫江凌吧?”唐捐开门见山。

“江易白,幸会。”

真的是他,失踪的江易白,唐捐刚想开口,服务员端上两杯咖啡,一黑一白两个杯子,黑的给他,白的给了江凌。

看服务员走远,唐捐继续问。

“你说我父亲不是自杀,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江凌搅着手里的咖啡,拿起抿了一口,放下。

“你耍我?”

“不敢,你在张万尧身边一个多月了,他又告诉你什么了?”江凌把咖啡推到一边,盯着唐捐,目光凛冽。

“他跟你一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江凌笑了,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根黑色钢笔转着,唐捐长呼一口气,身子前倾。

“1998年10月10号的报纸上究竟报道了什么?”

江凌手里的钢笔一顿,笔尖刚好冲着唐捐,睫毛轻颤了一下,收起笔,攥在手里。

“你知道的不少嘛,还查到什么了?”

“我......你套我话?”

“我这叫了解基本信息,你随便。”江凌拿起白色瓷勺,把杯里的咖啡一口闷了。

唐捐坐正坐好,说自己查到了永生药业集团董事长儿子的腿那里,碰到了死胡同。

“别查了。”

“什么?”

“我说别查了,这些事跟你无关,你做好自己的律师即可。”

唐捐两手贴着杯壁,心凉到了骨头缝里,他以为碰到了救星,等到的还是同样的话,有理由怀疑他是跟张万尧串通好的。

“你叫我来就告诉我别查,那你直接写信不就好了,干嘛要见我?”

“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滚。”

唐捐破天荒爆粗口,去前台付了咖啡钱就推门而走,江凌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他也没拦住。

估计是不想听对方爆粗口,江凌说完就挂了电话。

唐捐回到律所,上电梯时碰到了方杳,今天是黑色收腰长裙,看到他,立马把手搭了上来。

“唐律,帮个忙呗。”

唐捐肩膀一耸,让她有事就说,自己这个月还没领到银子,交不起罚款。

方杳红唇一笑,手又搭了上去。

“前两天行政部主管Tim跟苏覃勾肩搭背也没听说罚款啊,张律就是一时兴起,估计早都忘了。”

唐捐只求今日监控室没人值班。

“方律,有事您直说。”

“嗐,就我曾经的委托人不小心把她丈夫捅死了,想请你辩护。”

唐捐说了个名字,方杳立马点头。

“她妈来找过我,苏覃报了律师费,说回去考虑一下。”

“你可一定要接啊,上次我让人家败诉,心里不得劲儿。”

“为什么败诉?”

“财产分布不均,男方接受不了,坚决不离婚,都是我委托人起早贪黑赚的辛苦钱,凭什么给那个家暴男啊,法院一审不给判离婚,这不还没等二审呢,就这样了......”

方杳叽里呱啦间,电梯停在了76楼,开门就碰到了张万尧,还有桑榆。

方杳的手瞬间从唐捐脖子上弹起,眼眸带笑,甜甜地喊了声张律。

张万尧不吭声,跟桑榆上了电梯,唐捐站在那里不动。

“唐律不下吗?”桑榆问。

“我去66楼。”

为啥就跟着方杳一起上了76楼,唐捐直呼造孽。

唐捐回到办公室就收到一条罚款两百的消息,截图发给方杳,方杳装死已读不回。

唐捐最后接了那个杀夫的案子,去公安局见人之前,他去了迟忠说的那个孤儿院。

夕阳西下,草坪上一群四五岁大的孩子在踢足球,湖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在钓鱼,四五岁的样子,小寸头,额头上有道疤,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杨院长在不在。

小男孩鱼竿一抖,小脸立马皱了起来。

“你干啥呀,鱼马上就上钩了。”

唐捐后退半步,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鱼篓,挠了挠头,说不好意思。

“杨院长不在,沈谙在,你找他一样的。”

“他在哪儿?”

小男孩给鱼钩上挂蚯蚓,唐捐瞄了一眼,让他换条长的,活力好的,小男孩耸耸鼻子,说不要他管,手老老实实摸进鱼饵兜,换了条长一点儿的。

“你进教堂喊沈谙,他会应。”

“好,谢谢。”

教堂前有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唐捐踩着石砖,进了教堂,十字架高悬,上面落了灰,喊了沈谙没人应,他又喊了一声。

“谁啊,有事进来说。”

唐捐循着声音穿过桌椅,走到旁边的房间,上面写着,院长办公室,推门而进,最先入眼的是一头黑色羊毛卷,埋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

“你好,我找沈谙。”

“近期不接收养,请回吧。”

“我是来送钱的。”

唐捐从包里拿出这几天从ATM机里取出的钱,一沓一万,一共九沓。

羊毛卷把脑袋从电脑后面露了出来,瞥了一眼桌上的百元大钞。

“我们这不卖孩子。”

唐捐这才看清沈谙的脸,十六七的样子,黑色羊毛卷留至肩头,双眼皮大眼睛,脸白的像瓷娃娃,不听声音以为是女孩子,有点儿面熟,忘记在哪儿见过。

“这钱是迟忠让我送的。”

沈谙眼睫毛一颤,目光移向那一沓一沓的钱,眉心拧着,半晌才吭声:“他真的是一根筋,死了还惦记这群崽子干嘛?自己吃好喝好不行嘛,干嘛自杀?”

唐捐捏了捏眉心,说自己钱送到了,走了。

“谢谢你替迟雪辩护。”

“不客气。”

根据沈谙的说法,迟雪起初是迟忠捡来送到孤儿院的孩子,那时全球金融危机,院里揭不开锅,杨院长就没接,让他尽心抚养,等院里缓过来,会资助孩子上学,迟忠没二话,抱着迟雪回了家。

这些年,迟忠一直都给院里捐钱,院长不要,他把钱往桌上一放就跑,算起来,也快到迟雪的生日了。

唐捐回到家没吃饭没洗漱就上了床,凌晨三点醒的,父亲当年的案子,换了方向找。

那个所谓被父亲杀死的男人,李拓。

只是在找这个人的家属之前,他得先做好一个律师该做的事,去看守所会见当事人,白苏,咱就说这名起的,幸好不是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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