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事就是这样,你做的都对,可就是错了。
“云开,我不劝你了,我们退出,”关忻的心被他哭碎了,抱他入怀安抚,只想着只要游云开不难过,他怎么样都行,甚至算起了存款还有自己那套房子能贷出来多少钱,“我知道你委屈,你唯一的错是把正义留给了不正确的人,但你不应该为此而受指责。”
游云开推开他,泪眼朦胧,执拗地问:“你支不支持我?”
关忻顺口想说“支持”,可随即想到他们曾向彼此保证,不会撒谎,坦诚相待,于是他沉默了。
“你心里还是不赞成,只是为了哄我,不让我哭,你不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
“云开,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我们现在就重新填退赛申请。”
“我需要你打心眼里认同我,而不是妥协!”
“……”关忻叹了口气,“我没办法认同你。你没经过事儿,太天真,你不是想知道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吗?我会去跟Eric要冠军,告诉他你帮了刘沛,所以你更勇敢善良,在关键时刻,你会为值得的人出头;而刘沛,谁知他会不会心怀忌恨,等羽翼丰满之后反咬一口,毕竟一点点好处就能让他撤销指控,甚至敌对你这个恩人。”
游云开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怔怔地:“你会这么做?”
“对。”
“你这么做过?”
“以前那些角色,你真以为是我爸妈给我要来的?”
“那你以后……”游云开咽了下口水,“也会这么做?”
“我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背后说人坏话……”
“我说的句句属实。”
游云开喃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关忻愣了。
“我以为你最多会继续参赛,然后毫无芥蒂的把亚军殊荣写在简历上,”游云开大失所望,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荒唐笑了,“是啊,我早该想到的,”看向关忻,目光中充满了新奇的审视,好像第一次认识他,“我是老百姓,平凡普通,接触不到那么多龌龊,不像你,生在名利场这条臭水沟里,把脏的臭的当做正常,我以为你是关忻,可你到底是凌月明。”
凌月明。
轻飘飘的三个字,利刃穿心。
关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面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世界瞬间静音,只有这三个字回荡耳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如利刃沾上盐水,反复在化脓的旧伤割剌,一来一去,血开肉绽,痛到窒息都无法抵御——
凌月明,凌月明,很多人叫他凌月明,谁都可以叫,可唯独游云开不行!——他明明知道,是自己亲手扒开伤口给他看的,他明明知道他有多恨这个姓名,不惜耗费一生去摆脱!
他那么信任他,到头来竟是亲手塞给他一把刺向自己的刀。
关忻嘴唇抖动,轻声说:“你说你是无心的,我就当你没说过。”
游云开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妥协。
关忻浑身发冷:“你说啊。”
“……”
窗外鸣笛阵阵,房间电器烧了又歇,过了很久、很久,关忻木然移过眼神,望向明亮的窗外,平静而沙哑:“你是学服装的,应该知道人类的身体上没有一条是直线,都是由各种曲线曲面构成的。服装需要利用设计和版型体现直线,比如各种直筒裙直筒裤,但只是看起来是直线而已,若是拆分成还没缝制前的一片片布料,会发现根本没有横平竖直。如何更好地用曲线来表达直线,这就是服装设计与制版中所需要去考虑的事。”
“我只是没想到,你和他们都一样。”
关忻绝望的闭上眼:“谁都会妥协的。”
“并不是,”游云开说,他想到了阿堇,从世界级大秀跌到小小的城市服装节,像一株柔韧的小草,被践踏得伤痕累累,却依旧迎向朝阳——想要证明真理似的,他坚定地说,“阿堇就不是。”
关忻无话可说。
游云开抹了把眼泪,下床整理衣裤;关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赤条条地坐在床上,沉默而无措。
游云开拿起背包往门口走,关忻无助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就是我跟你坦诚的后果?”
游云开握住门把的手紧了紧:“也许连霄会更懂你。”
关忻的脸更白了。其实他更想问“你是不再爱我了吗”,但他不敢戳破窗户纸,可这句话和“我不再爱你”无异。
门开,门关。
关忻盯着门口,渐渐双眸湿红,半晌收回目光,眨干湿润,自嘲苦笑。
之前关忻洗澡的时候,注意到窗外的空调散热器和墙壁之间有一张瑰丽的蜘蛛网,此时想来,像极了他们的承诺,网里的人坚信爱巢坚固,实则一股风就能吹掉它。
可即便游云开如此绝情,他也没办法恨他。关忻听过医院的小护士说过“愚蠢清澈的大学生”的梗,他不觉得是贬义,恰恰相反,他爱游云开对不公与黑暗抱有的愚蠢清澈的反对。那是没被世故驯化过的,天然的炽热真诚。
曾经他也这样过。如果能晚生十年就好了,游云开一定很爱那时候的他。
没有如果。
这几个月,他服下名为“游云开”的药,日见好转,却原来是饮鸩止渴,所谓的好转是回光返照。他想过可能会有副作用,但副作用是“死”,真是始料未及。
多么炽热真诚啊,都冻毙了他。
但没关系,他命都能给他。
关忻将被子拥在身上,却仍刺骨寒凉。他不明白游云开离去是什么意思,只想着游云开说过“吵不散的”。
吵不散的。
关忻轻轻叹了一口气。
“傻瓜,我是关忻,不是凌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