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天气善待,没延误没晚点,他们按时登上飞机。头等舱全满,原本连霄订的是第二排中间的双人位,但后来连霄被换到了第三排的双人位,旁边坐着一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化着浓妆的女生。关忻看了那女生一眼,担心连霄安全,于是朝连霄使个眼神,让他坐去自己位置上,自己则坐到了女生身边。
连霄刚要说什么,这时空姐已经拿着餐单过来了。那女生等关忻坐定,定定看了他两秒:“凌月明?”
关忻没理她,那女生站起来,看向前排的连霄,好一会儿不甘地坐下,阴沉沉地瞪着关忻小声说:“你真的在缠着霄哥!”
关忻硬生生忍住吐槽的念头,腹诽跟踪纠缠的不是你吗,闭上眼睛仍不说话。他没点餐,嘱咐空姐不要来打扰他,飞机起飞后不久就睡着了,一直到平稳落地,再无生事。但他没有掉以轻心,很怕会有什么疯狂粉丝来接机的场面,他现在急着见游云开,真遇到那种情况,他会毫不犹豫丢下连霄自己跑掉。
所幸没发生什么戏剧性的场面,大抵是连霄的私人行程,又是临时决定,杀了娱乐媒体措手不及,没有爆出来。一出关,早早等着的游云开飞奔上前,撞了关忻满怀。
关忻紧紧抱住他,阿堇随后跟上来,看见连霄,迎了上去,比起关忻和游云开的难舍难分,阿堇和连霄生疏平淡许多。连霄冷眼看了刺眼的拥抱一会儿,催促:“走吧,别让接我们的人等久了。”
一行人先送阿堇回了秀场,他纯粹是歘空陪游云开来的,如今功成身退。连霄和关忻订的酒店离秀场不远,办理完入住,进了房间锁上门,游云开嘴一扁,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委委屈屈叫了声:“老婆——”
关忻心疼地给他擦掉眼泪,轻声哄他:“发生什么事儿了?”
游云开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我和刘沛平常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言不合就动手,但他毕竟是我同学,发生这样的事,如果我视而不见还继续比赛,是在他伤口上撒盐,我已经提交退赛申请了——”
关忻说:“你们告诉老师没有?”
“没有!”游云开反应激烈,“Eric就是路轲介绍给我们的主评,他们一路货色,就喜欢私下里搞小动作,都不是好东西,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关忻想起白姨还要询问Eric,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思量片刻,他说:“刘沛那边什么决定,也是要退出吗?”
“我不知道,他妈昨天来了,不知道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
“其实整件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是刘沛和Eric的事,如果前天晚上你没去取耳机,你现在还在准备比赛呢。”
“可是我知道这事儿了啊!”游云开焦躁不安,“这不仅不是个公平的比赛,还龌龊肮脏、藏污纳垢,最重要的是,我如果留下来,就相当于背刺刘沛,我是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受害者,我不能再往他身上捅刀了!”
关忻冷静到近乎无情:“我咨询过白姨,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说撤就撤的话,你的名字就上了黑名单,对你以后的比赛也会有影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得不到就毁掉是老传统了,到时你越有才华越翻不了身,你可想清楚了?”
游云开皱眉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我的作品必须和我的人生一样清清白白,踩着别人的伤口往上爬的事,我绝对不会做的!”
两人互不相让,对视了好一会儿,关忻忽而展颜一笑,春回大地,爱慕浓得快溢出来,低声说:“怎么办,云开,你太干净了,我不止爱你,还尊敬你。”
游云开像被从头到尾撸了一遍,支棱的毛柔顺下来:“你支持我?”
关忻摇摇头:“我不支持你,”看着游云开重又瞪大的双眼,郑重地说,“但选择在你。”
游云开被搞得糊里糊涂:“难道我自私就对吗?!”
“这个问题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
话音未落,关忻电话响,拿起一看,是阿堇,接起来问:“阿堇,怎么了?”
“云开的同学找他,但云开现在没手机,就让我转告一下。”
关忻把手机交给游云开,游云开记下跟刘沛的见面地址,挂下电话后说:“应该是他商量出结果了,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一下。”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游云开沉默一瞬,“老婆,我还是希望你能支持我。”
关忻没回答,只说:“去吧。”
…………………………………………
刘沛约在了秀场旁边的咖啡厅,这几天游云开经常在这里买咖啡提神,很熟悉,进了店,出乎意料的,刘沛身边坐着悠闲自得的Eric!
游云开以为自己在做梦,定在门口难以置信,在店员的提醒下,几乎是飘上前,指着Eric问刘沛:“他怎么在这儿?”
Eric宽宏一笑:“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坐,喝点什么?”
游云开置若罔闻,问刘沛:“你什么意思?”
Eric沉下脸,拿出一张纸:“这是你提交的退赛申请,有些细则我作为主办方必须提醒你,之后我才能受理。”
游云开讽刺:“好一个‘堂下何人状告本官’,一条臭鱼腥一锅汤!”游云开边说边坐下,“不就是要我改‘退赛原因’吗,我不会改的。”
他的退赛原因写的是“存在不当竞争行为”,并细细描述了所见所闻。他知道肯定会被Eric拦下,但开幕在即,Eric压不了多久,一旦闹大爆出去,洛伦佐总部一定会重视彻查,Eric的职业生涯就算到头了。
Eric却另拿出了一份合同,是游云开和刘沛来上海之前签署的那份“同意合同”:“临时退赛会对洛伦佐品牌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合同上表示,如果是个人原因退赛,需赔付主办方违约金——”Eirc清清嗓子,“一百五十万,放心,不是美元,是人民币。”
游云开愤怒地说:“才不是个人原因,是你们——是你——你下流无耻!”
“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我可以告你诽谤。”
游云开张着嘴,看向刘沛,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你和你妈商量的结果?沉默?妥协?同流合污?”
刘沛抬起头,嘲弄地说:“别把自己说的多冰清玉洁,要不是老师给白幼荷面子,你以为你能参加比赛?你也不想想,以往这个比赛分配到我们学校的名额什么时候有过两个?”
游云开惶然——他在拿到名额的时候确实有过这种疑惑,但他绝不相信:“胡说八道!少污蔑我!”
“你以为就你知道关大夫是凌月明?他妈和洛伦佐的关系人尽皆知,上次‘重聚’,凌月明穿的就是洛伦佐未发布的最新款,全球只有几大洲的代言人有,你接近他敢说没有猫腻?不就是为了进洛伦佐的工作室!”
“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谁,也不需要!”
“那你就是个傻子,”刘沛嘴角勾起嘲讽,“做你的对手真幸福,既然你心无大志,那冠军我就笑纳了。”
游云开胸膛剧烈起伏,视线在两人无耻的脸上来回:“这就是你们商量的结果?”看向刘沛,无比荒谬,“你妈也同意?”
Eric长叹一声:“年轻人,成熟点,能走到这一轮,谁都能是冠军,我当然要选一个听话懂事,跟我一个鼻孔出气的队友,以后在公司里互帮互助,双赢,晓得伐?”
游云开魂魄出窍似的,眼前人嘴巴一张一合大言不惭,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们的世界规则颠覆了他的认知——施暴者和受害者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把酒言欢,论着“双赢”,嘲弄“正义”,这是什么道理?!自尊呢?道德呢?法律呢?人格呢!
刘沛说:“那天的事儿其实和你没多大关系,你像个跳梁小丑似的,上蹿下跳刷存在,我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些,还有我们今天的谈话,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只要我不起诉,这些东西就都是诽谤,可以告你的。”
游云开嘴唇轻颤,气得不轻,又无言以对,憋得眼眶都红了;Eric打起圆场:“诶呀,话都说开了,很好的呀,放轻松,云开,我呢是过来人,倚老卖老劝你一句,你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不要一时冲动耽误前途嘛。退赛的事我劝你慎重考虑,主办方真的很欣赏你,虽然冠军有点差距,但亚军嘛绰绰有余,出来虽说进不了洛伦佐工作室,但洛伦佐每年都有扶植新锐设计师的计划,我可以帮你搞定定向投资,你自己做独立品牌,多好?”
游云开沉默良久,手掌覆在退赛原因上,慢慢抓皱、攥紧——
Eric露出满意的微笑,刘沛轻蔑地弯了弯嘴角。
游云开腾地站起,攒成球的纸团狠狠砸在Eric脸上!
Eric脸僵了。
游云开恨意滔天,困兽嘶吼,震天动地:“我要退赛!”
转身冲出咖啡馆。
………………………………………………
关忻在游云开走后冲了个澡,跟连霄报备了一声就躺床上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房卡“滴”的一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游云开压住,以吻封缄。
游云开急躁粗暴……………………
关忻………………………………………………支离破碎地问:“怎、嗯——轻点!乖,怎么了?”
一句话像打开了开关,游云开哇地哭了:“老婆,他们欺负我,都是大坏蛋!”
他哭得情真意切,关忻又心疼又好笑,想安慰几句,………………………………………………
只要能让游云开好受,他命都能给他,何况区区几道伤。………………………………………………
…………………………………………
关忻对他无限纵容,拨开他汗湿的鬓发,沙哑地说:“好点了?”
游云开低落地“嗯”了一声。
“不顺利?”
游云开说了来龙去脉,把玩着关忻的手指:“老婆,你还是不支持我?”
关忻神色在他说到“一百五十万”时凝重起来,闻言说:“更不支持了,你别任性,刘沛有句话说的对,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他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了,你的坚持更不重要。”
“不重要,怎么会不重要?!”游云开激动地爬起来,………………………………………………
关忻苦笑一声,拉下他躺回身边:“你别乱动,让我躺一会儿,我起不来。”
游云开更加沮丧:“对不起,我太莽撞了。”
“小傻瓜,”关忻叹息,“我真希望你能永远这么干净,但那是害你。”
“你还没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之前说我不支持,但你有你的选择——这是在知道有一百五十万违约金之前。你的人生你随意折腾,但不能连累别人,你任性解约,这一百五十万从哪儿来,父母?朋友?我?这不是小数目,要看值不值,你的清白值这些吗?”
游云开心凉了半截,脸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臊得通红:“你放心,我不会管你借一分钱的。”
“你没懂我意思——”
“我哪里误解了!”游云开坐起来,本就情绪不稳,又被骂清白廉价,只有用大发雷霆掩盖屈辱和尴尬,“我只想要你的支持而已,没想要别的,你不用怕我惦记你的银行卡!”
“云开,你冷静点,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忻强撑起身,苦口婆心,“刘沛这种事,你以后入行了会屡见不鲜,你生活在无菌仓里只会把路越走越窄。万事开头难,你现在一个无名小卒,抓住这把机会,往高走,站得高了,你才有权利谈公平、谈清白!”
“可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游云开终于扛不住压力,崩溃哭喊,“为什么你们都来指责我,明明是他们错了,是Eric□□刘沛,我救了他,我为他出头,怎么到最后错的是我?难道我当时应该转身就走吗?破坏规矩的是他们,我是守规矩的人,为什么错的是我!”
“云开——”
“我玩不起,我不玩了还不行吗,都在说是我的错,你也说是我错了!我哪里错了!!”
“你没错,你没错。”关忻也红了眼眶,他理解游云开的无力和委屈,但花朵茁壮盛放不可能只需要清水,更重要的是肮脏的土壤和恶臭的肥料。
游云开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被妈妈抛弃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