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乡春一语惊人。
柴火烧得极旺,光印在两人脸上,都有些发红。
陆平尘皱眉正色道:“顾施主,慎言。”
“调侃一下都不行?你真没意思。”
顾乡春撸起袖子,手肘撞他:“那我再换个问题,那白光是什么,为何进你荷包之后又跑我身上来?”
陆平尘错身躲开,沉思半刻才道:“白光为度元,是我要找的东西。”
他上下打量顾乡春又道:“至于为何钻到你身上,许是与你颈间血痕有关。”
“血痕未愈,但——”
嘶,这臭和尚怎么说话说一半?
顾乡春干脆用手扒着他,“但什么?”
“但你血痕渗出佛光,非比寻常。”
什么跟什么,我一个魔修,身上有佛光?
顾乡春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盯着陆平尘,然而后者说完话就只当没看见,把他凑过来的手给拍开,朝边上挪了挪。
只是这一挪便不得了了,那秃驴竟是脸朝下,朝着顾乡春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我去,这是做什么?也不用行此大礼吧!
顾乡春一惊,饶是他动作快,也只是恰好撑住他的脸。
就是姿势有些不恰当,陆平尘的嘴正好压在他掌心,痒又不敢动出了层细细的汗。
瞬息之间,那人挣扎着在他手上抬起头来,迷惑问道:“你是谁?”
顾乡春:“......”我是谁?我是你大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平尘迅速从他手上直起头来,猛然锁眉:“你方才施了什么法子暗算我?”
顾乡春:“......”
苍天可鉴,日月良心!我可真是什么都没做!!!
又是咚的一声,陆平尘竟然向后倒了过去!
他自己一个人倒也就罢了,偏偏手下意识地往前伸,把顾乡春给直接带了下去!
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顾乡春看着他的脸,心里还记着方才他污蔑自己哼道:“陆大师,陆秃驴,我发现您是真有毛病。”
“有病就早要治,我呢就不奉陪了。”
刚说完这句话顾乡春便打算走,哪里知道才刚起身陆平尘的手又是一动,豪不客气地抓着他!
“你!”他咬牙骂道,瞪着陆平尘却是一震。
那张脸好像真的有些熟悉。
他恍惚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陆平尘眼睛忽地睁开,看模样不太清醒,沉声答了两个字:“梦里。”
“啊?”
“啊”字刚出,顾乡春颈间的白珠坠链乍然一闪,小白魂横空出现在他俩中间。
它看也不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白魂用力一挥。
顾乡春只觉后脑勺传来股巨大的压力,直抵着自己往陆平尘脑袋上撞!
要撞开瓢了!
又是他身上的那股檀香,味道不重,却总是若有若无的在周围萦绕。
顾乡春睁开眼就见着天是亮的却没有太阳,也不知晓当下时辰,而在他面前有个小竹房。
房外全是清一色的竹子,每个都像是跟杆子,想要捅破天似的往上生长。
从这里到竹房的距离算不上太远,但唯一的路是他脚下的一座木桥。
“这是哪?难不成是梦境?”
顾乡春不清楚便也随遇而安,抬脚从桥上走了过去。
路不算好走似是刚下过雨,桥上有些湿滑,未知名的菌类在扶手上占了个位置,摸起来十分黏腻。
“啧。”
好在没过多久,顾乡春就已站在屋外。
只是房中的人,不禁让他一怔。
是陆平尘。
此时的陆平尘穿的衣服还是如之前一般,只是看上去少了些灰。
他盘腿坐在席上,低垂眉眼,手中拿着笔似是在抄经书。
随后出现的人,又让他一怔。
竟是他自己。
“顾乡春”的脸浮现在桌案上,揶揄道:“秃驴!”
陆平尘又听着边上传来一声,他轻掐眉心转头看去。
“顾乡春”的脸竟是出现在笔端处,戏谑道:“秃驴!”
“秃驴”两个字此起彼伏,轮番轰炸。
不是草席上冒出个头,就是房内顶上幽幽传来几声。
饶是在门外的顾乡春也不免有些头疼。
可真是烦人。
陆平尘蹙眉冷声道“住嘴。”
此话一出好了不得,“顾乡春”像是被激了般声音更大,呱呱乱叫也就罢了,他开始口出狂言。
“秃驴,秃驴。”
“臭秃驴。”
“傻秃驴。”
“笨秃驴!”
陆平尘:“......”
他冷眼一撇,金光登时冲出在屋内横冲直撞,哪里有“顾乡春”的身影,哪里就“啪”的一声脆响。
像是打爆竹似的,好不热闹。
片刻后声响全消,像是一切都恢复正常。
除了在门外一肚子坏水的顾乡春。
屋内的陆平尘深吸口气,又重新安定下来抄写经书。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真真是还没写完,笔端猛地一坠!
这下好了,刚抄的又被毁了。
他抬头就见顾乡春抚掌大笑道:“秃驴!”
陆平尘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他闭口不言就那样盯着他。
顾乡春觉得好玩,看见他这个表情更觉得有意思,竟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趴在案边上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
只是还没笑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了。
这地方,居然是他的灵界???
灵界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就想当于私密空间,别人几乎进不来,自己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去。
更要命的是,别人若是进去了那便是任人宰割。
但哪有人梦境和灵界是相通的啊?!
哦,陆平尘是个例外。
也就是说,方才的“顾乡春”是幻化出来的,准确来说是梦所造就出来的。
那么被撞倒之前陆平尘所说的在梦里,莫不是这个?
这人在梦里见过我?
为什么?
他之前见过我?
但我为何对他没有印象?
顾乡春还未想完,就被眼前一幕生生给止住思绪。
“你,你要干嘛?!”
陆平尘站在他面前没有应声,但此时的眼神却让人遍体发寒。
顾乡春心道不妙,撒开脚丫就要跑,但哪里跑得赢?
他还没撤开几步,双腿像是灌了铅般动弹不得,这还不算,紧接着上半身动也动不了,只有眼睛还能勉强转转。
顾乡春梗着脖子道:“喂,秃驴,之前那些疯狂喊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梦!我只是把你抄的经文毁了,你至于这样么?”
陆平尘觑他一眼,淡淡道:“满口胡言。”
这下顾乡春可真是无语极了,偏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平尘向前几步,已是近在身侧。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被他这样吊着,实在不好受,顾乡春干脆吼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陆平尘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顾施主,贫僧不懂。”
顾乡春被着没来由的话给弄懵,眨着眼睛道:“啊?不懂什么?”
“小巷那次是我们初见,但为何在此之前,我已在梦里见过你。”
“为何你本是魔修,身子里却有一半都是佛光。”
“又是为何,我肩上——”
话还没说完,顾乡春插口就道:“我才不管你懂不懂,快给老子松开!”
他才说完,连声又骂道“臭秃驴!”
那想到面前的人说完,突然移开步子转了个身静静坐下,像是要放过他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乡春心里咯噔一声,屏息警惕。
正上方竟是出现个长竹竿,朝着他的头就要敲下去。
“咚!”
“咚咚!”
“咚咚咚!”
力气虽不大,但敲得顾乡春是七荤八素头晕转向,但最气的还不是这个。
敲击声在耳边响起,节奏感丰富。
是大悲咒。
亏得那秃驴能想得出来!
房内陆平尘极其心安理得地重新摊开纸,他字迹如劲松下笔春蚕声。
而顾乡春头顶着大悲咒,整整响了一宿。
翌日。
顾乡春睁着幽怨的眼神和一肚子气从梦里醒来。
他也不论三七二十十一,朝着陆平尘方向猛地就是一脚!
只是刚醒的陆平尘自是看到他的动作,轻而易举便躲了过去。
顾乡春见踹空更是火大,骂骂咧咧地道:“秃驴!你拿竹竿敲我一宿,我还不能踹你了?什么道理?!”
言罢,面前的陆平尘微微一滞,还有些错愕:“你在梦里?”
看他的样子,似是不知道自己原身入了他的梦?
他胸中窝火,更加气愤:“怎么了?我都说了那些个秃驴秃驴叫的不是我,你偏不信!”
话卡在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顾乡春眼一弯嘴角上挑:“好啊,你个和尚看上去正儿八经的,背地里那些花花肠子,若不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然,怎么梦里全是我?”
陆平尘制止道:“顾施主,我说过慎言。”
“呦,慎言?”顾乡春哼了一声,揶揄道,“你若是真喜欢我就尽早说声,保不齐我心情好就应下来了。”
“嗯?陆哥哥?”
他歪头又看见陆平尘脖子微红,心中想到这秃驴生起气来的模样,还挺逗。
顾乡春说完心情大好,偏偏那些话卡在陆平尘怒气边缘,倏地又掉转话锋。
他清了清嗓子像个没事人般:“我们合作如何?”
话完陆平尘没有反应,他的拳头还紧紧地攥着,指节泛白面中愠色不减。
顾乡春耸了耸肩:“既然白光度元是你要找的,我也需要那个东西,不妨我们统一战线,找到后各凭本事,谁能拿走归谁。”
陆平尘不太想理他,冷眼一瞥把拳头放下,径自向前走去。
顾乡春连忙追上,抬手架着他肩膀笑道:“大人有大量嘛,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哈。”
路中春上飞花,流莺啼鸣,距离顾乡春从坟里爬出来其实也没过多少天,但桃花已然谢败,只留有些许嫩叶还长在上面,欣欣向荣。
道路漫长,行则将至,但他们的将至,足足走了有三天!
也真是奇了怪了,一路上顾乡春就没看见什么鸟从边上飞过,每次饿得都快晕了,就见着秃驴从兜里掏出来几颗色泽诱人的果子。
像是算好时机般。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也稍稍缓和,这不,顾乡春接过他递来的果子边吃边道:“喂,秃驴,听说你们佛修都有几句偈语,说来听听?”
陆平尘轻摇头:“并非所有人都有。”
“哦,那你肯定有。”顾乡春拉着他衣袖,戏弄着说。
他本想逗逗他真没有也没什么关系,哪想到陆平尘把袖子扯回:“我只有一句。”
“我欲佛中人,心向自在尘。”
此话一出,顾乡春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之前便听别人说过,他好似入庙了以后又不知为何出来,自行修佛道。
“后几句,你还没做出来?”
“嗯。”
顾乡春摇头,仰面躺在地上看着星星:“自在尘?有时活着就不自在,又哪里来的自在尘?”
陆平尘看着他。
闻言顾乡春对上他的眼,爽朗一笑:“你说我有佛性,我便道世人皆有佛性,大千为道处世便是佛。”
相顾无言,陆平尘静静地望着他,墨眸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