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莫图打车到达场馆,发现演唱会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同一时间段几千多名观众已陆陆续续地伏在现场,排队挤镶在西南门的进口区,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街巷车水马龙,热闹得如同一场空前绝后的饕餮盛宴。
他身后方传来了阵阵喝彩叫好声,他转头望去,见是隔壁露天广场有好多粉丝围成一团坐着,中间站着两人正在拿着话筒唱歌,唱的是A-Lin的知名曲。
主持人问:“还有人来点歌吗?”
旁边有人举手,点了一首《挚友》。
他侧着身子瞄向前方弯绕绵长的队伍,见安检大门仍紧锁着,不免有些咋舌无奈,索性先去广场看粉丝的路演。
晚上五点半,澳门的天仍旧灰亮一片,雾蒙蒙的视线如薄翼震颤的灰色尾羽,覆上了层纱,而圆月已悬在高空,在灰白芒芒的穹顶之上渗出了微黄。
天气预报是说这几天不会下雨吧。
他瞅着天空愣了半晌。
余莫图找了附近的同担粉丝帮忙拍些照片,他举着iPad电子灯牌,对镜头眉开眼笑。等拍好全身照之后,他又单手指向前面广告屏幕上的大型海报画面,晒了晒自己手中捏着的演唱会内场门票,比划着“耶”。
「打卡A-Lin的演唱会。」他发到朋友圈,上拉刷新一下,下一秒动态里顿时多了好几个赞。
王欣星私聊道:“想听挚友。”
余莫图把刚拍摄的路人王《挚友》版本给她,“她粉丝都好厉害啊,A-Lin的等晚上我录好发你,听说今晚歌单里有!”
“叮—”手机又开始振动,只见微信传来消息。
余莫图切回了聊天页面,突然愣了一愣,只见他的置顶聊天栏里,突然出现了许久未聊的身影,对方发来了几条内容,最新消息显示的是一张「图片」。
他没敢点进去。
还记得上次彼此的对话是在两年前,最后一拍两散,形同陌路。
余莫图到底还是迟疑了一会,最后纠结地点开对方的聊天页面,瞧见他竟也发来A-Lin演唱会的门票,他默默地放大这张图:“内场8排15号……”他盯着照片,又瞅着自己手中的票,有些神色莫名。
他也来了。
居然挨得好近。
退出浏览后,余莫图的余光又不自觉地瞥向页面上方几年前的聊天记录,可内容实在是刺眼,他光是看见这些就心里犯怵。
随着又一张照片发来,是自己正低头沉浸式看手机的画面,余莫图错愕地当即来回转望。
人呢,人在哪?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后边的人轻弹了一下,他还未反应过来,一阵重压便已猛地悬至,他的肩膀被对方胳膊锁住,轻轻捻着,“别看了,人就在这。”
声音带着向上的笑意,熟稔到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余莫图不敢相信地顺着视线斜上瞥去,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映入眼帘。
全副武装,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余莫图还是认出了他熟悉的眉眼——
是顾笑。
“好巧。”对方眉眼弯弯,当即凑上脸热切地朝他挥了挥手。
呼出的热气隔着口罩向上徐徐攀升,余莫图的耳垂不自然地发红,他仰看顾笑,对方高大的身形就这么笼罩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挠挠耳朵,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还发呆呢,好久不见。”顾笑鬼鬼祟祟地侧摘口罩,然后又快速戴起,他用黑色鸭舌帽挡着旁人,继续很自来熟地往余莫图身边靠,咧着嘴露出半张脸,神经兮兮地揉着余莫图的脑袋,完全没有半点疏离感。
“……”
余莫图盯着顾笑的脸愣到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当再次看见他的第一眼还是觉得让人格外亲切。
就好像一切跟从前没差。
明明已经不再联系......有些事情他本以为都成了西风落叶,卷成一地鸡毛残骸,再回顾也是徒劳无功。
可就这么意外地重逢了,下意识的勾肩搭背,条件反射下的回应,都好像在对自己说着,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下么?
“是挺好久不见的。”余莫图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边懵逼地点头,一边又下意识地想把头发反薅回去,可看着对方现在突飞猛进的个子,只能无奈地往他胸口锤了一拳。
对方轻笑了一声,然后彼此突然间又陷入了怪异焦灼的沉默之中。
如同电影胶卷突如其来的卡带。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一个转身的突兀重逢,隔着几百场日夜余晖,变成了又一次的一眼万年。
余莫图瑟缩了手,他死死掐着手机,一声不吭。
他看着顾笑,觉得明星不亏是明星,周遭是一路形形色色,人群来往,可他眼里仿佛只盛得下一个人似的,他想把对方的身影死死地镶嵌在脑海中。
千言万语,千呼万唤,梦里梦外,他积酿已久的心情随着心脏澎湃而狂烈的跳动下,反而沉了下来,徐徐汇成了简单的默契寒暄。
这是又长高了么,还是又变瘦了?
他望着对方,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前方的推搡声突然传来,队伍开始如车轮般缓缓滚动。
要进场了。
他注意到顾笑往前方的队伍望去,然后又转头摘下口罩对着自己笑:“喂,我跟你说啊,本来我想直接——”
“你别发疯。”
余莫图当场捂住他的嘴,慌乱地将他口罩覆着耳朵拉上,“人太多了注意点吧。”
顾笑听闻眨巴着眼,于是不再言语。
排队入场的时候,他看着对方背后塞得鼓鼓的登山包,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特么春游来了?”
“秘密。”顾笑嘻嘻笑道,“进场再跟你说。”
夏尾的白昼如此漫长,长得像是横亘千古的光影不绝。
可夜色悬降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快到恍惚之中,四周的路灯在不觉中早已亮起,等余莫图再次抬头看去,灰白的天空早就蔓延着一片无边昏暗的黑蓝色。
如漆黑深邃的挥毫泼墨,瞬间晕染了天空四面八方。
排队期间发生了很多插曲。等余莫图终于通过安检来到内场门口时,他看见顾笑已经站在前方,在视线交汇的同时朝自己挥了挥手。
他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
余莫图一路小跑过去,看着他不由得尴尬汗颜:“你怎么不先进去啊,我云台不给带,给扣在那了——”
顾笑:“没事,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场,也不急。”语气毫不在意。
一边说着,他把手里的烤肠递了过去,余莫图听闻“哦哦”下意识接过,很自然地咬了一口,等迟钝地反应过来后,他低头咽了口唾沫,把啃了1/8的香肠默默还回去,巴望着对方。
顾笑挑眉:“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待余莫图落座后,顾笑继续往前排找位置。
他看着顾笑在前面第八排入口处来回踱步,眼神看上去很是纠结的样子。
顾笑突然又回头踮着脚尖,好像望着余莫图所在的方向似的,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路径直往后走......
直到两人视线交汇,对方直勾勾地看着他。
隔着口罩,余莫图只能看见顾笑的眼睛突兀地神色一亮。
“你好,借过让一下,谢谢谢谢——”熟悉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纷至沓来。
余莫图看着顾笑朝自己逐渐走来,感觉自己像是在期待些什么似的,他的心跳突然澎湃汹涌,疯狂跳动。
下一秒,对方脚步停住。
“兄弟,介意换位置嘛?我在前面第八排15号——”顾笑对着余莫图邻座问道,语气很诚恳,“我摄像机想挑个好一点的视角。”
只是他的余光一直停滞在另一个人错愕的表情上,眼里带着“你没想到吧”的笑意。
然后余莫图的演唱会邻居笑到乐开了花,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当机立断收拾好背包,屁颠屁颠地往前挪了五排。
他一边挪位置的时候,一边转头开心地喊着“谢谢老板!”。
下一秒,余莫图眼睁睁看着顾笑大咧咧地把一大袋东西放在自己了的大腿上,接着他又把背包搁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堆零件,眨眼间的功夫拼好摆成一架钢铁大炮立在跟前。
余莫图:“......”
等等,他这玩意是怎么带进去的?
自己藏了八辈子的手持云台倒是被严防死守?
余莫图七月份买了一个自拍杆云台,还能当三脚架撑着,寻思是想带进内场录视频,可结果安检硬是不让。他看着顾笑在前面已经成功进场,余莫图当时按着小红书的经验帖子打算和安检斗智斗勇,等第一遍去安检时,他把云台塞到泸溪河包装袋里面,上方堆满了各种零食企图蒙混过关,结果扫描仪直接就把云台扫了出来。
对方不问余莫图不说,对方一问,余莫图满脸惊讶表示没有这回事。
安检:“......”随即面无表情地指手示意他放到寄存柜。
余莫图在寄存室对着柜子面面相觑,心烦意乱,有些不信邪,又把云台塞到了外套帽子里,掂量整理好,坦荡地继续走过去,女安检上摸下摸,看了余莫图一眼,表情玩味,径直把云台掏了出来。
余莫图:“......”
他开始怀疑经验贴的真实性。
“感动吧,我来陪你了。”顾笑眯着眼,笑得很开心。
“我可不想和你在大屏幕上同框啊大明星。”
顾笑:“可说不定我还会抱着你跟镜头比个耶。”
“别耍贱,你这钢铁大炮太显眼了,和我保持点距离。”余莫图疑惑而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打量了半天,“两年没见你是又长高了?”
顾笑:“没有啊,可能你太矮了。”
“呃......”余莫图有些嫌弃。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好几眼顾笑,还是没憋住嘴问道:“你也是A-Lin的粉丝嘛?怎么也来看演唱会了?”
顾笑一边调着相机参数,一边怪异玩味地瞅着他。
像是看傻子的眼神。
顾笑措辞半天,很是随意地说道:“不然呢?还不是被某人熏陶出来的?”
几月前,他当时闲得无聊躺在家中刷动态,看见自己朋友圈晒的潜水证得到了几百人的赞,很满意地自恋一番,然后又上滑刷新了动态,看到列表票牛发了一条朋友圈公告。
AAA_金牌票务老黄独家:“出售黄丽玲8月澳门演唱会门票,各个价位的都有,先到先得,详情私聊!”
“啊,A-Lin是谁?——”
“是哪个外国人吗?”
顾笑突然想起来自己高中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余莫图当时很耐心地科普,安利了很多首代表作。
“我想去看她的演唱会,等我毕业之后。”这句话嚷嚷过他近三年,每次毕业后回忆起这件事,顾笑都好奇是否看成了。
纠结了半天他还是没问,更多的是不敢。
他上下翻看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时间线已经停滞好久没有更新,他不禁有些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闹掰成这样了,也不能说是闹掰,只是彼此互相冷处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翻篇。
顾笑忘不了对方当时充满期待的眼神。
有些事情在这里,如排山倒海,隐天蔽日;有的是种过往云烟,风过无痕,再细想也是索然无味。
可他的期望和畅想,美好的像细水长流,缓缓流淌过顾笑十几年的半生,回忆再次纷至沓来,依旧能渐渐清晰晴朗起来。
“在吗,A-Lin内场票一张怎么卖啊?”
他也一定会去看的吧。
顾笑心想。
黄丽玲的出场灯光秀很绚丽,全场尖叫欢呼人声鼎沸,声音络绎不绝,像是爆破绽放的烟花,徐徐汇聚又井然有序地尽数宣泄而出,留下的是粉丝们声浪澎湃的呐喊与尖叫。
音浪汹涌席卷,一层一层地传染叠加,从三楼看台蔓延到二楼,又从二楼传递到内场,俨然一场浩大而声势壮阔的礼赞。
“A-Lin!”余莫图扯着嗓子挥起荧光棒化身成男夹子高音,惹得顾笑来回扫视。
他激动地放大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