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和客户道别，婉拒了客户送他回去的请求，自己打车回了家。

他十七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在浮梁打黑工的时候遇到诡事，继而又遇到陆霁，然后因为在诡事上的天分被陆霁收作了徒弟，之后就一直跟在陆先生身边学徒。

若是没有这个委托，陈垣今年春节才会回来。他家离市中心不算远，坐两站公交便能到家，家中并没有人。父母离异，各自成立家庭。这一套老房是爷爷奶奶留给他的，前几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彻底成了他一个人的家。

陈垣洗了澡，刚在床边坐下，便接到了师兄的电话：“喂，白师兄？你出委托了？”

白灵均的声音疲惫，电话的背景音还在吵闹、闹哄哄的，连白灵均的声音也似乎被盖过，他还在忙：“是的，和你也就差前后脚，你的事情如何？”

“我和客户了解了情况，有些棘手，暂时我能处理，要是没有进展，我再和师兄你说。”陈垣一五一十的说道。

白灵均“嗯”了一声，“好，要是处理不了就和先生说，不要逞强，我这边很快，今天就能处理完这件委托。”

挂了电话，陈垣便不打算下床了，直接闷头大睡，直到第二日中午才起床洗漱，下午也未出门，吃过饭又睡上了几个钟才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出门。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处理委托，背了一背包的东西回来，就怕自己缺了东西没处理好，砸了陆先生的名声，所以也不用再多做准备。

等他到长兴村天已经黑了，村里的路灯贯是不亮的，他没和亲戚打招呼，也没打算去拜访，直接去了昨天男人说的地址，准备从男人的家门口出发，沿着河道走上一圈，实地看看。

这几日天气好，河水不高，河边的小道也不显得湿滑，路好走了许多。

河水缓缓流淌，连月亮也是很亮，只是月光不比太阳，虽然有光却是暗的、冷的。

陈垣一路盯着河面向前走，河面水波缓缓并看不出什么来，反倒是在岸边，他看见了东西。

一个男人，准确来说不是人。

那个青年穿着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衣服样式，安静地坐在河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很平静，刚开始的陈垣并没太过在意。

陆霁之所以说他在诡事上有天份、愿意收他做徒弟就是因为这点，他有一双阴阳眼，能看见许多在他人视野范围外的东西。从这一行起，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游离、徘徊于人世的鬼怪不少，但大部分鬼怪并非都带有怨气，有很多是还未反应过来的。时间到了自然有阴差领路，所以若非影响到了他人，这样的诡物在行内是暂不接管的。

陈垣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但是他注意到了一点：那个青年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中爬上岸来。而且这个青年很奇怪，即使陈垣从他的身边经过，那个青年也没有抬头，他依旧低着头，看着路面，陈垣只觉得不舒服。

陈垣继续向前走，加快脚步。

可是，很快地，在碰见这个青年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再一次地看见了那个青年、那个青年坐着的青石。

或者干脆说：他开始绕弯子、“鬼打墙”了。

陈垣再一次走近那个青年，青年依旧不为所动。

陈垣不禁怀疑：这是不是这只鬼魂无意识、也无意义的行为，他过强的能量场不自觉地影响了自己。但是，青年的行为已经算是冒犯了他，陈垣从口袋中摸出一把糯米，在经过青年的时候迅速向青年洒去，打算破坏这个怪圈。

青年依旧低着头，对于猎鬼人撒向他的糯米不为所动，他并没有显示出恐惧，也不畏惧所谓的辟邪之物，他甚至没有看陈垣。

陈垣并不是第一次见鬼，但他对男人对这副尊容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陈垣看清了前路，想着应该是被破了，准备再向前走。

他走了一段，依旧是再次看见了这个青年，青年依旧坐在青石上，像是一座雕像，糯米对他毫无用处。

陈垣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上前准备路过男人，这一次他掏出了一根红绳。

青年依旧没有注意到他，就算陈垣直接用红绳绕圈也不为所动，反倒是在红绳收紧的刹那青年消失了。紧接着，陈垣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哼”，紧接着是哼笑，很短促的哼笑声，却是瞬间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消失了，彻底消失了，路似乎又变回了原样，可是，当陈垣再次向前走，他发现青年依旧是坐在青石上，在不远处等着他。

陈垣彻底毛了，心跳瞬间开始加速，手心也全是冷汗，他总算清楚了道上的那句行话“哭的总比笑的好”的意思，如果是个哭鬼，顶多是有冤屈难伸，但如果是笑着，那才是铁了心地要报仇雪恨。

可他与这个青年分明无冤无仇，真是欲哭无泪。谁也没想到他第一次独立处理委托便遇到这样一个狠角色。

陈垣平复心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打算向后走，可是走了一段，他又看见了那个在不远处等着他的青年，青年依旧在低头坐着，像是一尊雕像，等他走过，也不做什么，只发出一声低低的、阴森可怖的哼笑。

往前走是这个青年，往后也是这个青年，甚至不畏惧驱邪捉鬼的物件，甚至用符纸都无法驱散。当然，陈垣也尝试了其他办法，但是这像是一个捆住他的死结，男人消失了但又没有完全消失。

好在人在经历了极度的恐惧之后，余下的就是极度的愤怒。

陈垣也不例外，在被这只冤鬼反复戏弄之后，他余下的也不再是恐惧，而是厌烦与恼怒。他学着那只冤鬼，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后便不管不顾地向那只冤鬼跑去，眼底充血，一片猩红，竟比那冤鬼还可怖几分。

他冲至冤鬼面前，鬼影却募得扭曲，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这一次的冤鬼五官如打翻的酱醋油碟，混在一起、渐无形状，身影也扭动着，慢慢向上飘，发出低沉的嘶吼。

就在此刻，一只修长纤细的手穿过模糊的鬼影伸向他。

陈垣只感觉一股极端的烦闷上涌，他并不害怕，他余下的情绪里早没有了恐惧，他抓住那只手，用力向自己这一侧拉扯，在人影踉跄着扑向他的同时用另一只手的手肘肘击，膝盖也猛地向上提，腹背受击，那个人反抗的力道彻底松懈，陈垣似乎还是不解气，他松开手，又揪住那人的衣领，扇下去两个冷冷的耳光，然后猛地向一边甩开。

那个人被极大的力道甩得跌坐在地上，还没等他从错愕之中回过神来，陈垣已经大步走去，他用力地踢踹地上的人，低声咒骂：“管什么闲事？”

在混乱中，地上人的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他的脚腕，那人的手心似乎贴着什么东西，一股透骨的凉意瞬间从那人的手心蔓延，顺着他的脚踝一路向上。

陈垣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手心会这般的冷，那股冷意如攀附枝干的蛇，从下而上将他席卷，他的脸都仿佛冻僵了，面色青白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汗湿都发尾更是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霜，很快又融化成水，像汗水般低落。

他冷静下来，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紧接着，他的脸色比刚刚还要青白几分，他触摸到了实体，他为什么能触摸到实体，他机械地扭头，仔细去看地上的人。

那是一个青年，与他刚刚遇上的那个鬼不是一个模样。

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清瘦挺拔，生的一副好样貌，望过来的眼眸清澈明亮，给人一种好欺负的错觉，特别是两眼下对称的小痣，更给人一种愁苦委屈感。而且他很白，不仅头发是浅淡的白色短发，露出来的胳膊肘和脚踝都白，明晃晃的白，或许是这惨白的月光照的。显得比那鬼魂还更像鬼些。

青年低着头，用手擦着鼻尖涌出的热液，发觉是鲜血之后，迅速将头抬起，以免再流出更多的鼻血。

夜色深沉，陈垣看不出他的脸肿了没有，但他的脸上沾染了大片的鼻血，嘴角也破了，衣服因为被摔在地上还被用力地践踏而沾染上了泥印，还有血点。

陈垣咽了口唾沫，嘴中发干，他在背包中四处摸索纸巾，然后给青年递去，嘴上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他算是栽了，中招了，被鬼遮眼戏弄到最后动手打人。

最可气的是，他居然会在混乱中人鬼不分，犯如此简单的错误，他算是给先生丢了个大脸。他慌慌张张，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在忙乱之中憋出一句：“我现在就打车，我带你去看看医生。”

倒是那个青年，在确认鼻子不再流血后，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你走吧，这件事不是你能处理的。”

太奇怪了，青年似乎并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似乎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难不成是行内人？那更丢脸了，陆霁的名气大，他的两个徒弟也是“万众瞩目”，如今他刚出师就给先生丢脸，还打了人，打得这么重，都可以报警了。

虽然很不礼貌，但陈垣忍不住盯着面前的青年看。比他还年轻不说，看起来还很瘦弱，纸片似的人，太单薄了，一时竟忘刚刚就是他出手打破迷障，也是他一手制住自己：“兄弟，你行吗？要不还是和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