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以寒心底隐隐感到丝寒意,指尖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抬眸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能捕捉到桑霍隐约的轮廓。
鱼以寒强作镇定,勉强牵起抹笑意,笑得却不甚自然:“不必如此……扶海君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何须较真?”
桑霍静静凝视着她,神情模糊不清,语调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是吗?”
仅仅两个字,却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暗中藏锋。
鱼以寒脑中还在思忖着桑霍方才的话,忽然一阵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像是深冬的寒雪,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鱼以寒心中一震,低头看去,却在微弱的光影中瞧见那是一只修长却冰冷的手。
正是桑霍的。
鱼以寒来不及多想,呼吸顿时一滞。
桑霍的手指收拢,缓缓牵住她的手,动作虽轻,不言不语,指尖微微施力,竟是引着她的手向上移动。
鱼以寒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跳急促得仿佛要冲破胸膛,还未出声,那只冰冷的手便再度动了,竟将她的手抬起,贴到了桑霍的脸上。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微凉却有弹性,像是寒玉般光滑,又像是藏着风霜的暗潮。
鱼以寒的身体僵得不能动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余掌下清晰的触感与彼此呼吸间微妙的起伏。
桑霍却依旧安然,像是不曾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道:“手怎么这么冷?”
大哥,明明你的手更冷啊。
鱼以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桑霍忽而在她掌心轻轻蹭了一下,那触感虽极其轻微,却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鱼以寒的神经,让她整个人微微一颤。
借着月光洒落,房中渐渐显出些许朦胧的光影。
鱼以寒抬眼望去,正对上桑霍的目光。
桑霍的双眼灼灼,如寒潭般清冷的眸光此刻竟隐隐燃着火,紧盯着她,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逃开。那目光太过专注,带着丝说不清的情绪,让鱼以寒不由得有些恍惚。
顺着视线往下,鱼以寒终于看清了他面上的异样,那脸颊上染着抹不正常的绯红,与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桑霍判若两人。
绯红,酒香。
鱼以寒一瞬间顿悟,那壶送来的酒,定然有古怪。
可还未等鱼以寒细思,这人便已经凑得更近了些,他的手依旧握着她的,不曾松开,微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腕骨,仿佛无意,却又像是刻意为之。
鱼以寒后知后觉地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话本,书中描写那野外勾人的男鬼,似乎也正是如此情态,三言两语间便要将人拉入深渊。
柔软的触感悄然贴上鱼以寒的手腕,仿佛一只温顺的小兽正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主人。
鱼以寒低眸,看向那张清冷无波的脸,此刻被自己的手掌贴得严丝合缝,像是要将那冷冽的气质一并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柔软。
月光斜洒,勾勒出桑霍轮廓分明的眉眼,竟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人已完全被自己掌控,束缚在掌心之中,无力反抗。
鱼以寒的手微微一动,竟能清楚感受到掌下那张脸的温度。
鱼以寒敛眸,眼神暗了暗。
对着桑霍这张熟悉的脸,她竟生出一种想直接甩手扇下去的冲动。
不过这冲动也只是稍纵即逝。
毕竟,她现在还需要前夫哥帮忙,实在不宜再添什么麻烦。
谁知桑霍竟顺势而上,沿着鱼以寒的手腕缓缓攀爬,动作带着丝无法忽视的侵略意味。
未等鱼以寒反应过来,他突然低头,在她手腕处狠狠咬了一口,齿间微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
咬下之后,桑霍还缓缓吐出两个字,低沉如呢喃:“易菡。”
这两个字落在鱼以寒耳中,仿佛被人反复咀嚼过一般,拖长了音调,带着些许暧昧的诡谲。
鱼以寒眉头一皱,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火气。
这无由来的咬人举动让她本能地抬手,反击得毫不犹豫。
“啪——”
清脆的一声响彻房间,桑霍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
月光洒在桑霍被扇红的脸颊上,隐约可见指印浮现,但他的神情却出人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些许古怪的意味。
桑霍慢慢转回头,目光再次锁定鱼以寒。
那眼神,难以琢磨,仿佛刚才那一掌并非羞辱,而是某种说不出口的满足,微微扬了扬眉,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被打过的地方,嘴角竟隐隐扬起了丝笑意。
怎么感觉把他打爽了……
鱼以寒正开口,忽听一声巨响从船底传来,震得房间中蜡烛微颤,桌上的酒杯也随着船身的晃动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那声音比之前任何动静都要激烈,仿佛从船腹深处炸开,连带着整个船舱都仿佛摇摇欲坠。
窗外霎时间亮起红光,如血般刺目,伴随着阵阵浓烟弥散开来。
门外脚步声乱作一团,夹杂着慌乱的喊叫声直透进房中。
有人高声疾呼:“走水了!快跑!船上走水了!”
鱼以寒瞬间从方才的纷杂情绪中脱离出来,心头一凛。
她猛地起身,目光如刀般扫向桑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去找谢钰,他绝不能出事!我去找云雪薇。”
桑霍尚未答话,她已然快步上前,手一拂打开房门。
外头的走廊被烟火映得通红,空气中夹杂着焦灼的气味与炙热的温度。
不待多想,鱼以寒飞快冲入火光中。
四周是慌乱奔走的客人,有人撞翻了椅子,有人喊得声嘶力竭。
甲板之上,雨幕如线,拍打在木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狂风卷起船帆的边角,不断拍击着桅杆,混杂着惊恐的呼喊与脚步声,整片甲板早已乱作一团。
几名水手满脸惶急,顶着风雨四处奔走,脚步踉跄如同无头苍蝇。
鱼以寒一路冲上甲板,手一伸,稳稳抓住一名水手的肩膀,将他生生按住,声音如刀般凌厉:“发生了何事?”
那水手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恐惧,嘴唇微微发颤,连眼神都显得涣散,仿佛不敢直视鱼以寒。
水手喃喃低语:“走水了……撞到了什么……我们完了……”
鱼以寒眉头一拧,抬手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厉声喝道:“说清楚!哪里走水了?”
水手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眼底满是惊惧,抬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船腹方向,连话都说不利索:“机、机舱……在那里……但、但没用的……”
说到这里,他像是被什么恐怖的记忆攫住了神魂,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连声音都被颤抖侵蚀得断断续续:“救不回来了……全都没用了……”
水手喉咙滚动,似想再开口,却被一阵喘息堵得发不出声。
片刻后,他忽然像是崩溃般,低吼出一句:“是祂来了!是祂!”
“谁也逃不了……”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时,几近喑哑。
水手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怔然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
鱼以寒听得心头发凉,气氛顿时像凝滞了一般,沉沉压在她的胸口。
那“祂”究竟是何物,仅凭这三言两语,便让人感到无尽的恐怖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鱼以寒忍不住低声问:“祂是谁?”
水手却像没听到般,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谁也逃不了”,眼神逐渐涣散,像是一颗魂魄已然被什么存在掏空了去,留下一具空壳。
鱼以寒甩开那个已然癫狂的水手,脸色阴沉如雨夜的乌云,脚步急促地朝甲板另一侧赶去。
风雨肆虐,甲板被冲刷得湿滑如镜,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鱼以寒心中一片沉重,只想着尽快找到云雪薇,与她汇合后再探机舱之事。
就在此时,她忽然止住脚步,视线被前方雨幕中的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是云雪薇。
云雪薇静静站在甲板边缘,背对着鱼以寒,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衣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风声呼啸,却仿佛完全不能撼动她分毫,她目视船外,那片翻涌如山的巨浪不断冲击着船身,掀起的水花甚至溅到了她的脚边。
然而,云雪薇竟像未察觉般纹丝不动,浑身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静谧。
鱼以寒心中顿生不安,疾步上前,脚下步伐却不觉加快,急急伸手抓住云雪薇的肩膀,焦急唤道:“云姐姐,你没事吧?”
她原本以为云雪薇会回头,抑或是应声,却不曾料到,云雪薇如同被某种力量操控一般,僵硬地转过身来。
那一刻,鱼以寒的动作骤然僵住。
雨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不了她眼前那双诡异的瞳孔,深不见底,幽暗如无星之夜,仿佛凝聚着一切邪恶与冷漠。
鱼以寒的呼吸猛然一滞,那种熟悉的感觉刹那间让她全身寒意攀升,如坠冰窖。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身披云雪薇皮囊的存在,根本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云雪薇。
“你……不是云姐姐。”鱼以寒低声喃喃,语气虽轻,指尖却已紧握成拳,掌心隐隐发痛。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抹诡异的笑容,那笑意不似人类所能拥有,而是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冰冷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