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退开几丈。果然,玄冰刃虽犹光华闪动,但那凌人霜气却是削弱了好许。
临岚双目微闭,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枝,并拢双指,指向对面浮空的冰刃。一束烟火般的璀璨灵力忽然点燃了枯柴,从她纤细的指尖迅速滑向枝端,牵引着那弯月般的冰刃凌空飞来。
待冷厉的刀锋欺近身前,临岚忽而反手至刀后一按,那原本一尺有余的冰刃竟似触到一弯化雪春阳般的暖融光泊,刀尖渐渐隐去,利刃当胸没入……
月琢虽未得见此等玄妙之景,但凭他对身外之物的灵敏感知,倒也十分惊讶于临岚动动手指就将玄冰化去的妙不可言。
“可以了。”
临岚默默消化了一会,方将玄冰残影熄去,转头向那游离在温泉两畔的紫墨身影轻唤。
泉水那边,月琢正以他独特的方式观感着,一边在四下里走动,一边释放出一些小法术,将那层匆忙设下的灵力屏障修补完善。玄冰气息虽已掩去,尚不敢妄自松懈。刚刚融合了玄冰的临岚仍需静息调理,这么做的话,至少能让她安安稳稳地歇到天明吧。
临岚会了他的意,心里也有些感动。这股纯澈侵心的寒流在她神魂经脉间动荡游走,却也让她觉出了几分异样。
陆无鉴,或是碧寒,他们之中必有一人激发了远超于维系幻阵所需的灵力,试图凭借强烈共鸣的产生,吸引水灵位点缺失的那份力量自动归去。
那个梦,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她原先是见过陆无鉴的,早在当年隐居仙月山时。只不过他的真实目的并非拜师学艺那么简单。他自是知道,仅以临岚脱离凤凰树真身之后的修为,并不足以看出他实则是故意操控体内纵横激荡的金灵,造成那样惨重的伤势,以博取她的同情。云崖将这一层点破后,陆无鉴也被赶下了山去。
为防临岚下山以后仍对此人心生怜悯,云崖便略施法术,将她那天的记忆尘封入云苏钥内,或许也能让她避开某些祸端……而今鸢瞑锁碎,云苏钥醒,该来的终是会来。但这些分明已是陈篇旧事,她又怎会无缘无故地梦见、再度记起?
除非……
“月琢,我想了想,有些事情……还应与你商量一下。”她悄然起身,径自走到盘踞水畔的男子身边,席地坐下。
“……怎么了。”月琢静待许久,也不见她发话,便自捡起水边掉落一地的枯枝,学她牵引冰刃那般,燃起一簇烟火,细细把玩,“不是你说要与我聊些事情,这会儿却又惜字如金,不知从何说起了吗?”
“我……不是。”她侧颜对着月琢散漫的目光,思维飞速运转,似要仔细拨开记忆里的层层迷雾,追索那一点关键讯息,“你还记得吗,我在旋音湖中取走玄冰时,漩涡的转速……好像变慢了。”
月琢点点头,温言道:“我那时光顾着救其他人,倒没怎么注意湖里的情形。你这么说,是对那个法阵,有何猜想?”
临岚双手环膝,微垂眼帘道:“嗯……玄冰虽是幻阵水灵位点的内核,但我取走它时,那漩涡中心依然向大阵供有极其细微的灵力,且看运转的规律,似是在形成新的玄冰,只不过凝聚的速度非常缓慢。”
“你的意思是……在旋音湖这一步,我们提前实施了计划,却因忽略了僭灵城本身的地理优势,做得还不够到位?”
“若真如我所言,我们拿了玄冰,洛永离也不会气急败坏地想要追回。只能说明,这个湖本就具有无限再生之力,但也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可能太漫长了,以洛永离现下的状况,并不能等到新的玄冰凝聚而成……因此,他便要将我们手上的这份夺回去。”
“不错。”月琢赞同道,“根据其他几位法阵维系者的修为来看,待到下一个足够支撑水灵位点的玄冰生成,至少得有百年之久。洛永离那副身体……以及整个僭灵城,的确都等不起。”
“而且此阵以土灵为眼,所需乃是中庸转圜之力,其意义在于‘护佑’,不管他修习何种法术,这对本体灵力的消耗亦是极大……”
临岚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若有所悟。某些线索似已搭成一座隐桥,眼看就要引她接近真相,她却宁愿将其沉入心海,宁愿相信自己猜错了,也不要去揭开那埋藏在僭灵城迷雾下的残忍之事……
“所以,他目前用于维持法阵的真实力量,主要还是城中那些昏睡之人的生魂啊。”月琢咬牙吐出这句话,那双幽暗空洞的眼眸里,竟也浮起一瞬隐含愤恨的火焰。
临岚虽已知晓此中之秘,却仍为她所听到的真相而深感不忍。
到底是怎样的法阵,才能令深陷此阵中者既不会痛苦难耐而身死、又甘愿为其提供恰到好处的魂魄之力?
又是怎样的力量,竟让洛永离这般不惜赔上自己也不愿放手,又在不知不觉间深入蛊惑了无数凡人之心?
临岚不解。大约唯有亲身去到那幻阵的中心,方可从中探究出真义。
抛开这种荒诞而危险的想法后,她已将十指紧攥在手心,言辞也更加坚定:
“天亮以后,我们便往山顶断崖去吧。早一日回归原身,稳固了自身魂魄,也就能早些帮你结阵,助那僭灵城中正在受苦的人们解脱……不是吗。”
月琢闻言,微转脸庞,那双乌黑瞳仁里交织着复杂难明的情绪。而她始终低垂着眼,不曾向身边男子望去。
“你……决定了就好。”
而今灵力崩溃又无封印的你,若想及时回归原身,固然也可保住异己之魂不在七日后飞散。但是……你真的已准备好应对我们两个非死即生的预言了吗?
幻境岑寂。
雪裳少女蛰伏一株通天巨树之下,任此间静寒如冰,无数莹白似雪、晶丽若花之物款款不绝地飘落肩头,渐揉进她轻薄的秀发与纱衣,天云幽沉凄暗得仿如要却空欺压而下,亦不曾少微动一动身、张眼一望。
她栖身之地,便是一片缀满冰晶之花的广漠雪原。唯有面前这株壮阔古树苍然长立,枝白叶旧,见尾不见首,却挟满身幽洁幻花,深入暗夜,散发着强大的华枝灵叶之力,隐隐守护这茫茫数百里的幻境冰原,亦守护着……此间虔诚跪伏在它身前的娇柔少女。
幻境的天深邃如海,无星无月,澄净无边,让人分辨不出是墨是蓝。只见一缕缕半透明的银白枝叶,承载着漫天雪色薄樱,轮廓依稀,如星似月,安然点缀遥遥夜幕,零落而又璀璨。倒显得少女不似那么地孤寂。
但此境安然若湮的孤与寂,也仅存于须臾。少女霎那间睁开了眼睛。
她一双灵眸银灰雪亮,似泛满冰光的圣水湖泊,晶灿不失清柔,倒映出头顶枝与叶相汇而成的瑰丽天河。她的两弯淡水烟眉间,似呼应那皎皎银河里涤荡的花色,熠熠然亮起了一枚如脂粉轻勾细描而成的四瓣浅樱,花瓣微浮漫摇,若水通透空灵,但又生动不已。
“湲儿……”她轻启檀口,无奈说道,“姐姐这就要走了。我把你留在‘天玄离宫’,也足够安全——只因你月琢叔叔下落未明,我委实放心不下。”
喃喃的话音如咒语落罢,眼底便倏然映现一个娇俏欢跑的女孩之影。女孩明亮得像她额心翩动亦点缀着幻夜光河的粉玉樱花,小小的身子踏着朵朵银漪,沿华叶铺满之路步步前行,渐向通天巨木高耸莫测之地升去……
雪奴目送着她娇小的魂影杳杳然混入无际银河,自己却从那双莹洁的手间,默默祭出了唯一能与月琢相联系的仙羽令。几乎是在她虔诚诵完心愿的下一瞬间,紫羽亮出星芒万丈,光华幻丽,与之响应。少女沉寂于梦樱树下的身躯,便就此消失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