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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本不是什么灵力鼎盛、适宜清修之地,而是天生具有对身负强大灵力之人的莫名吸引力!它的存在,就好比一处结在世外的透明蛛网,只等待鲜美无知的飞蝶络绎扑入,直至被吸干灵力、形神俱灭!
他们必须走——为了有更多的族人能活下来。
可,苏湲要怎么办?
她本非我族类,身为凡人灵力又很低弱,这样的身体必然经受不起鹄族早已习惯的长途迁徙之苦。但她似乎……是全族上下唯一一个不被扶源吸食灵力之人。
她的灵气,仿若一口清流涌现却生生不灭的隐泉,粹而不浮,湛而不露,灵质内敛,不为外界事物所动。明明弱小,却不肯放弃生的希望;明明气数已尽,却仍然死守信念,逆天而存。
——这便是月琢从她命轮上读到的。
但这半明半昧的预言究竟何解,他却不曾将其读透——也许是苏湲自八岁起跟随月琢,便一直没能再想起的过往旧事?又或许是她早就记起,但因心有苦衷而不愿再与外人言说?
当年她因何重伤浴血,还能吊着仅剩的一口气独自辗转过荒郊野岭,在苍琰族长捡到时顺利生还,其间又有何等的毅力与何其之幸,也一直为月琢所不解。而在所有崇尚修行、善驭灵气的的鹄族人眼里,苏湲一介凡人女孩,灵气微薄,这点毋庸置疑……难道他们,还都低估了她不成?
两人不约而同噤声半刻。
临岚忽将眼眸一抬,两道清光便即闪入:“你说苏湲灵气内敛……会不会与我的情形相似?她记不起八岁以前的事,会不会在她的神魂与仙灵中,已有一方受到了什么禁制?”
像被一语点醒的梦中人,月琢脸庞微侧,发丝不再挡眼,瞳孔里无尽幽晦,也为其所言而惊动:“灵脉受制……你说得不错,我怎就没有想到!”
他悠悠站起身来,随着光影走到温池水畔,一束紫、金、白交错的未知灵流便像一条纤细有力的臂膀,自他繁复的掌纹里延展开去,直到触及那片温暖的水面,又幻成一幅幅斑斓却又破碎的图景——那是月琢心间经久不衰的记忆。
而当临岚凝目时,那如梦似幻的画面又像无边浪花,一旦触上热泉四周遍布的白石,便纷纷消弭破散……
“不行啊,我已荒废修为多年,怕是不能再召出与她相关的蛛丝马迹了。”月琢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失神的笑,如同对此早有觉悟。
临岚低眸注意到他身前,那柄孤零零淌着细珠的冰刃,心中了然。
难怪……原以为月琢修为高深,破阵本是轻而易举,是为了照顾到她才要从长计议。但见他借仙羽令联络雪奴,又靠自己才能试探旋音湖,原来是……
他或许,已不如旁人所想的那般强大,只是勉力支撑着,不愿表露。
“你可有什么信物?”屈膝静坐的临岚忽而捏紧了双拳,起身至温泉边,与那怅然若失的紫墨背影并肩而立,“苏湲若真有水之灵脉,我可以为你一探。”
“真的?”月琢像是抓住了感兴趣的话柄,惊讶地侧过半个头来,“信物啊……”
他略滞了滞,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一种莫名的心痛感生生抑制在胸中,不能言明。那张俊容上忽隐忽现的悲伤神情,竟在临岚眼中飞快地变换了,像个未谙世事的孩子,即使受伤,也能在看到糖人儿的那一刻重又绽开笑颜:
“好像还真没有。我孑然此身,至今留有与她相关的,大概就只剩记忆了——你要不把我这里也扒开看看?就当抵消我看过你身体这回事。”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似笑非笑道。
“呃……”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临岚语塞,暗自气恼。还以为他那一瞬的凝滞是在努力回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谁知竟是……
“算了,今天先不说啦。”她兀自摇了摇头,返身走向两人坐谈时所倚的那块寒石,仓促道,“你就在那边睡吧,这次换我坐着。”不觉是否有意掩饰她那清白的耳根早已染上了红云大半。
待她走后,月琢微妙地颔了颔首,方才安然阖上双目。他原就心绪起伏,无法入眠,便只倚着石壁悠悠出神。意识朦胧间,忽听临岚轻叹一声,开始哼唱:
“苍山暮霭谁萦。羽衣曾教风惊。却怕晓洲送月,一睽若付生平……”
这段轻盈柔婉的歌词,与她初来南疆时所唱那一段相接。临岚心系师父,便在睡梦里也反复低吟。月琢自是不知这首词歌颂了何人何事,但他于辗转难眠时听来,倒觉其字面所表达的淡淡怀恋之意、浅浅相思之情,也与他二人当下所历诸事有几分契合。
自古多情伤离别。
临岚一心念着的恐怕只有她师父了。那么你呢?到底是在怀念谁……
他侧过身,仰面躺下,扪心自问。
女子清泠的声音,碰触着冰岩冷壁,在这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缥缈而低徊。月琢且听着她温柔的咏唱,呼吸也渐放缓,此后不多久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