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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八日·夜:兰夜幽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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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琢!你怎么才来?”

距离青鸾宗祠尚有百余步,却见苍琰族长早已亲自候在路边,神色焦急。

也是,巫师与长老之孙大婚,全族上下皆会前来观礼,其隆重程度可想而知。月琢凝目一望族长背后彩绫飘飘、灯影幢幢的祠堂,心里暗叹,微微加快步伐迎了上去。

“婚宴已经开始了?”他不慌不乱地问。

“没呢,还有一刻钟。”苍琰边走边道,几乎是推着他前行,“但是青棂小姐盛装等你很久了,我看玄风长老有些不耐,便赶紧出来迎你——好歹是第一次成婚,你可上点心吧!”

月琢踏着红枫点缀的石路,在络绎而来的宾客祝贺声中一步步接近了祠堂,却还不忘追问苍琰:

“青棂为何突然回族?她不是被你派去西北干旱之地行云布雨了么?”

苍琰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侧目望他,仿佛在端详一个傻子:

“执行完任务不就回来了?我也没给她规定期限啊!”说到此处,苍琰脑中灵光一现,连忙压低声音严肃警告,“都这时候了,你别跟我说还想悔婚啊……玄风长老的雷霆之怒你是见过的,我可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

月琢苦笑:“只是问一问……”一语未完,便被苍琰推进了祠堂。

“巫师大人!”“月琢大人!”

“恭贺新婚!”“喜结连理!”

“愿您与青棂小姐百年好合,恩爱不移!”

“……”

除了青鸾一脉的长辈,满座宾客相继起身,向他行礼道贺。月琢不言,却一一回礼谢过,直至玄风长老面前。

“小辈月琢,迎亲来迟,望长老莫怪。”他规规矩矩地低头致歉,语气沉稳,不卑不亢。

玄风长老本来还板着一张长脸,但一想到这位孤标傲世的年轻巫师最终竟成了自家孙婿,到底是赚了,遂笑逐颜开地吩咐:“不晚不晚,正好赶上吉时。我这就去唤阿棂,你也做好准备吧!”

“……是。”

酉正时刻,鼓乐声起,鹄族百年难遇的盛大婚礼正式开始。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婉转缠绵的浅吟低唱中,青棂着一身大红绣服,环佩琮瑢,彩羽曳地,款款出场。

堂外院落里,烈焰般的红枫夹道而立,落叶缤纷,随着新娘轻移的莲步,提前铺满石路,一直蔓延到宗祠门前,绚烈夺目。

踏枫行来的女子未持小扇,仅以薄薄红纱遮面,留出少许碎发修饰光洁的前额,既突出额心一抹殷红,又显得随性自如。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唱诵声毕,众人欢呼雀跃。祠堂上空倏地腾起两只灵凤的幻影,迎着漫天枫红翩跹起舞,洒落一地灿金细粉,与红叶交相辉映。此情此景,就连几百年前办过婚礼的苍琰也不禁赞叹称奇。

千年来,鹄族习惯漂泊,聚散无由,因此族人大多活在当下,及时尽欢,热烈直白。男女双方若是互生情愫,就可以相约梧桐树下,对月祈福,互换修为玉佩,结成同心锁扣,寓意生死相随,并不一定要举办多么庄重的婚礼。

但月琢与青棂的结合意义不凡,象征着紫凤与青鸾两家永结秦晋之好,值得如此大办一次。

扶源没有梧桐,那么在枫树下成亲也是一样的。灵凤显影,踏月长歌,说明这场婚礼也得到了上天的祝福。苍琰总算放下心来。

红帷起,珠帘开,桃瓣纷纷扬扬。

看着孙女在同龄女眷的引领下施施然步入祠堂,玄风长老亦笑眯眯地入座,静观新人双双行至堂前,向青鸾一脉的祖先恭敬下拜,而后是沃盥、对席、同牢、合卺……

月琢始终按照司仪的指点去做,面不改色,目不斜视,淡淡然如出世之人。唯有夫妻交拜之时,无意间抬头扫了对方一眼——正是这一眼,让他呼吸暂停、心跳凝止。

新娘凤钗凌云,珠珞垂眉,甚是娇俏。然而在那一丝不苟的云鬓间,竟有一支莹亮流彩的紫簪,巧妙地缀在凤钗尾部,宛若飞扬的紫绫,凝聚着烟光霞影,挽留了月色雪色。

那分明,是他的乌星杖!

月琢定定地望着与他对拜的女子,纵使司仪提醒也置若罔闻。人人都以为他是为青棂小姐出尘的美貌所折服,而她更是朝他神秘地眨了眨眼,坐实了族人心底的猜测。

“礼——成——请新人入洞房!”

司仪的高声宣布适时打断了他持续的惊怔。月琢迅速垂眸,不动声色地站起,任凭宾客们簇拥着他前往酒席。

这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梦,至此方有一线希望浮出水面,让他庆幸不已。

戌亥交替时,月琢在苍琰的掩护下装醉,光明正大地退出了宴席,被几位族兄搀扶着送回远在莲湖另一边的忘尘居洞房。

他步履踉跄,且行且倒,一步三绊,装得有模有样。族兄们却都调侃他酒力太弱,未能尽兴不说,还误了今夜良辰。

月琢一路无话,勉强走回了自家小院,依稀瞥见苏湲却在门前兀自徘徊,似乎是陪着新娘一起等他散宴归来,又似乎不是。

“老师……”等候多时的少女一见月琢,便快步赶来,接替前辈将他扶住,关切道,“怎么醉成这样?”

月琢笑着摇了摇头,挥别几位族兄后,随即站直身体,与她并肩走进忘尘居中。

“小湲儿,你没去喝喜酒?”外人一去,月琢便即换下喜服,放在外间,顺口说道,“族长和暮汐都在那里。”

苏湲眉尖轻蹙,咬唇不答,看上去并没有为这门举族欢庆的喜事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月琢等了少顷未闻答复,重新理好衣襟,回过身来,奇怪地瞧着她:“怎么了?老师大喜之日,还有人敢背着我惹你不成?”

“不是……”苏湲抬起头来,目露难色,小声嗫嚅,“我听说,老师是因为我,才答应了这次联姻……”未来的师娘还在内室,她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明说。

月琢心内了然,揉了揉少女的头顶,宽慰道:

“青棂小姐是很好的人,愿意嫁我已是迁就。不过,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并不苛求事事皆得圆满,你也无须为此挂心——珍惜眼前的感情,好好地与暮汐相处,我便也为你开心。”

“老师……”

苏湲心知婚礼既成,绝无反悔的余地,室内所坐之人从此就是她的师娘。但老师坚守多年的原则竟为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幸福而打破,她仍觉过意不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月琢轻轻竖指带过。

“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月琢坦然微笑,送少女出屋,“我与青棂小姐的事,还得我们自己协商解决。”

苏湲会意,只说了一句“愿您与师娘同圆好梦”,便悄然远去。

此间寒月高悬,万籁俱寂,远离了语笑喧哗的宴席,徒留月琢一人对着这半明半昧的洞房之景,惶然不知所措。

他在忘尘居外间努力调整了三次呼吸,方有勇气推门入内。

一向简朴无华的卧室里,此刻却挂满了红绸彩灯,富丽堂皇,叫人颇不适应。艳色与灯火交错,晃得月琢目眩神摇,一时竟难以辨认暖榻上端坐的女子真容。

但他仍是慢慢走向了红装素裹的女子,伸手触摸着她发髻上那支独特而醒目的紫簪,颤声问:“你不是青棂……为何在此?”

“来看看你因何流连忘返啊。”女子摘下面纱,嫣然一笑,清朗如月的双眸里盛满揶揄,“原是做着鸳鸯交颈的好梦,才会如此恋恋不舍、不肯醒来?”

“当然不是……”月琢立时飞红了脸,急切自辩道,“青棂根本没有回族,我对她的印象也甚是模糊。这场婚礼如期举行,不就证明了梦境已然发生变数?”

“你还知道这是梦境?”临岚佯怒,起身瞪他,眸中笑意不减,“怎么,不欢迎我入梦?看来是真的很想成亲啊。”

“我没有……”忘尘居的卧室不大,月琢退了几步,便撞在桌沿,堪堪停住,“我真的没有成过亲。”

“那你怎么会有青棂小姐的修为玉环呢?”临岚虚指一弹他腰间尚未多出的那串碧色玉佩,笑问,“不是有情之人才会互换的信物么?”

“那是我重回扶源时捡到的……她的遗物。”月琢思及往事,悲从心起,如实说来,“鹄族迁徙之事,是两日后匆忙做出的决定,还未通知到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族人,就已连夜启程……青棂刚好与我们擦肩而过,回族时被扶源地火灼伤,形神俱灭。”

临岚震惊得放大了瞳孔,几近失语。

“地火……就是你先前说过的,扶源天灾?在两日后,十二月初一?”

月琢缓缓点头,眸光灰败如死。

“既然你早就醒悟自己身在梦中,扶源又是危机四伏,为何连日来不思进取,一味逃避?”

再开口时,她已无玩笑之意,冷声质问:“若我不进来找你,你是否打算永远困守梦境,不断重复当年的过错,却把我一人丢在僭灵城中,处理明天的残局?”

“临岚,我……”

月琢被她的气势所慑,惊惶摇首,欲为自己颓废避世的消极行为辩解,却终是泄了气一般,垂头不语。

“……对不起。”

两人僵持许久,他才讷讷地吐出一句道歉。临岚却不领情,只冷哼了一声,便坐回榻上,默默卸着繁重的头饰。

“入梦以来,我也曾想探明扶源天灾的真相,以及苏湲以身镇湖、灭去地火的原因,可是……”月琢颓然坐倒,掩面低语,“我实在害怕重蹈两百年前的覆辙,害怕这一切终将无法挽回,也害怕自己为了保全族人,再对苏湲说出‘弃她而去’那样自私的话……”

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哽咽,蜷曲的身体像是大漠里载浮载沉的干花,恐惧于风沙的侵蚀而紧紧缩成一团。

“临岚,我没有手眼通天的能力,也不配为神……我连保护自己的亲人与族人都做不到,更别说保护两百年后的你。”

他怕“扶源”大阵一旦启动,临岚与他都会被困在阵中,无法脱身;即便心中已有应对之策,也将无从下手打破法阵运行的规则,送她出阵。

如果苍琰还在、族人还在,他们又会劝他如何应对?

扶源寂灭后,鹄族人心涣散,渐趋没落。月琢无颜继任巫师之位,便自毁双目,主动脱离了族群,只身流落人间,寻找苏湲转世。自此,再没有人评判他的一言一行、是非成败。

以前,就算他判断失误、连累全族迁离扶源,苍琰也是心平气和地握住他的手,沉着道,没关系,只要族人心连心,共患难,是生是死,皆无所惧。

而今,再没有人会与他这么说了。

月琢的悲痛恰似积蓄已久的洪涝,素日隐忍,一朝开闸,便再难止住。他只能无助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收紧,再收紧……

直到他的脆弱无隙可寻,骤然暴露在朗朗月光之下,被她尽收眼底。

“月琢……”

散下长发的临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前,轻手轻脚地蹲下,凝视着他柔声唤道。

“我既已来了,这一切就都可以改变。”

紧攥衣袍的双手蓦然感受到一片温暖的覆盖,是她将他微凉的指节揉入了自己的掌心,轻柔摩挲。月琢凄然抬眸,眼眶湿润地望住她,轻声道:

“但这只是我的梦境……”

临岚笃定地握住了他的手,粲然笑道:“只有帮你解开了心结,我们才能出去啊。”

“你不怕与我一同面对……鹄族既定的命运?”

“是你说的,往事已矣。”临岚回忆起他在巫凰山上说过的话,还赠于他,“沉溺过往于事无补。我们的目光,应该放在当下、放向未来,才不负此行——不是么?”

话音落,一阵熏风穿堂而入,幽幽绕过窗台、书案与枕畔,带走了摇曳起舞的火光。明亮如昼的卧房瞬时陷入无边的黑暗。

临岚陡然一惊,全神戒备地望向窗外,覆在月琢手背的掌心也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

“怎么回事……灯全灭了?”她一动不动地蹲着,用气声询问月琢。

“别紧张,族中没人敢听我的墙角。”他心怜于她下意识的细微动作,遂反手将那柔荑合于掌中,低声解释,“大概是长老催我们……所以施法让这红烛提早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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